第40章 大鱼
水面一片平静,我们三个人分据两边,默默地盯着。
这种环境下,太安静会让人很压抑。我轻声道:“是不是把灯关掉,以免成为目标。”
范冲摇摇头:“不用,在这种环境下长成大鱼,不知道要多少年,视力早就退化了,眼睛只是个摆设,不能用来看东西。”
因为要抓着上面的钟乳石,又不能让身体被水冲走,保持这个姿势就要一直发力,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咱们要等多久啊。总不能一直这么困着。”
他俩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谢宓想了想,用范冲的匕首撬下一块石头来,扔下了水面。
“咕咚”一声响,溅起了水花,随后很快归于平静,只留下一圈圈的波纹漾开。
没有别的反应,那条鱼消失了。
和人类不同,鱼在水里必须要不停地游来游去,不能一直呆在一块不动。一方面是为了呼吸,另一方面是因为生存需要,无论是寻找食物还是避免成为食物,不停地游动都是有效的办法。弱肉强食这一规则被称为黑暗丛林法则,其实在水里体现的更明显。除了藤壶之外,海里的共生现象非常少,相反的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食物链。
也许那条鱼已经顺着河水离开了,范冲做了个假设。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条河水并不深,其实不适合体型这么大的鱼生存。它从上游掉下瀑布,恐怕活不了多久。
我们小心翼翼地回到水里,动作尽量轻地游动,除了细碎的水花声,连呼吸都压制得很轻。就这样游出几十米,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长时间的水下运动,让范冲的伤口受到压迫无法愈合,一直在慢慢地出血。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正想问他要不要在歇一会儿,面前突然掀起一大片水花,一条三米长的大鱼如同蛟龙出海一般从水底冲出,瞄准的是范冲。鱼嘴已经张开,露出尖锐的牙齿。
范冲背对着大鱼,几乎是听到动静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身形猛地扭转,整个人像是对折一般,躲过了大鱼的攻击。
大鱼又潜入了水下,尽管时间很短,我依然看清了它的样子。身形细长,像是一条扁担,头部很尖,鱼吻长且平扁,像鸭子嘴。身体两侧主要是暗黄色,有黑色的纹路,更为显眼的是白色的斑点,遍布全身。
他妈的这种鱼我还真认识,这是一条狗鱼棒子。
东北气温低,有很多种冷水鱼,其中一种就叫狗鱼,肉质非常鲜美,生吃熏制炖煮都是一道美味。不过我们常见的是黑斑狗鱼,这条是白斑,中国只有新疆那边才有,一样很美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条地下河是从新疆发源的不成?
白斑狗鱼是大型凶猛肉食性鱼类,食量非常大,自然环境中就能长到一米五左右,在没人又没天敌的地下水系,长到三米也是有可能的事情。狗鱼寿命贼长,能活到两百岁,这条白斑狗鱼会潜伏,一击不中就遁走,都快成精了,寿命可能更长,我们三个加起来肯定比不上它。
最关键的是,白斑狗鱼性情极其凶猛,在食物不够的情况下会同类相残。现在有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这条河里的其他生物,大概率已经被它吃光了,所以才会这么干净,我们只需要面对它自己。坏消息是哪怕它只是一条鱼,我们也不会是它的对手。
听我说完这些,他们俩的脸色也很难看,当务之急还是要早点离开水里。可是没等我们回过神,白斑狗鱼的攻击又来了,和上次一样,它依然选择了范冲,好在这次我们有准备,范冲又一次躲过了。
两次攻击都是队形中间的范冲,让我们觉得有些不对劲。谢宓打头,我在最后,它怎么就只选择范冲呢,他身上有什么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
两次躲避既劳心又劳力,范冲脸色更加惨白,我看着他失血过多的模样,突然有了想法。“是血,这条鱼没有视力,一定是靠嗅觉。它不知道饿了多久了,闻到血腥味儿就控制不住了。”
范冲恍然大悟,可是知道了原因也没有办法,我们没有止血的东西。
谢宓将刀子横在手心,轻轻一划后放在水里,鲜血奔涌而出,很快将她身边的水面染红。我惊讶地看着她的举动,她冷声道:“你们先走。”
范冲掉头就走,他是最大的攻击目标,身手又没有谢宓那么好,现在谢宓取代他对白斑狗鱼进行勾引,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
我守在范冲身边,很快就离开了谢宓几米远。只听到身后哗啦一声水响,一道黑影直扑谢宓,她收回手掌,不退反进地举刀迎着狗鱼冲了上去。狗鱼毕竟只是鱼,它不知道刀的厉害,被谢宓在身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开肉绽地又消失在水下。
谢宓没有趁机逃走,而是深吸一口气跟着钻进了水下,看样子是打算趁它病要它命。可水里毕竟是狗鱼的地盘,一人一鱼在水下搅起了漩涡,趁着出水换气的工夫,谢宓怒声道:“还不快滚。”
我红了眼,咬着牙拽着范冲快速游开,这娘们对自己人真是没得挑。
一路狂游了十几分钟,水位开始下降,我和范冲已经能从水里站起来了。他瘸着一条腿,走的比我还快,我看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来也在担心谢宓。
河水最终汇入一个水潭,水潭并不大,只有两米多宽,但是很深。我跳下去看了看,下面有一条通道,和我们进来时的矿道如出一辙,不出意外的话,尽头就是巴丁潭里的另一个口子。
路应该是对的,可我们出不去。
进来的时候,我们有专业的潜水设备,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通过那条矿道。现在什么都没有,光靠憋气的话,根本无法通过。
我俩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绝望。谢宓生死不明,我们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有水不会渴死,早晚也要饿死。
我沮丧地跌落在水里,范冲不甘心,四处查看起来,这里已经没了钟乳石,两侧和上方很光滑,似乎被人打磨过。
我劝他省点力气,还能多熬一段时间,如果他先死了,我就得一个人熬着了。
他摆摆手示意我别说话,依然坚持查看,大概过了半小时才同样一屁股坐在水里。
我下意识地摸兜,发现已经空了,砸毛僵时没舍得扔的烟不知道在哪丢了。其实没丢估计也抽不了了,毕竟在水里泡了这么久。
抽烟的人想抽烟却没有的时候是非常焦躁的,这里又没有便利店,也就意味着这种焦躁无法缓解。我坐立不安,郁闷得想骂娘。
范冲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什么情况:“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非要抽烟呢?”
我反问他:“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或者闲的没事的时候,会干嘛?”
范冲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某种行为的伴随动作形成习惯不好改。我没有这些问题,第一我思考问题很专心,第二我没有闲的没事的时候,我们一直都很忙。”
闲扯淡也是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我有些诧异于自己接受绝境的能力,后来想想应该是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事情,希望失望交替反复,我已经麻木了。“哎,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呗?你是怎么走上这一行的?是掉下悬崖遇见白胡子老头了吗”
范冲扑哧一声笑:“少看点网络小说吧,都是扯淡的,哪来那么多老头。我呢,算是家学。”
“家学?你爸也是干这行的?”不是都说盗墓之人命中必有缺,很难有后吗?
“算是吧。不过我爸和我不一样,他主要是研究学术,很少下地。”
原来和钟家一样,范家也是底蕴深厚的高门大院,祖上也阔过,出了不少大官。到他爷爷那一代的时候,致力于研究古文化,连带着为范家修族谱,可惜他爷爷在那些年受了迫害,很多研究成果都毁了,族谱也没修成。范爷爷将此事视为人生一大憾事,常常为之自责,不久便抑郁而终。
到了范冲父亲范中华这一辈,受到当时文化的洗礼,放弃了固步自封闭门造车,而是走上了接受新式教育的路。因为老爹的教诲,范中华也一直惦记着修族谱这件事。当时通信不变,想要找到数百年来分崩离析散落各地的范家人谈何容易,在这种情况下,范中华凭借自己深厚的古文化底蕴,选择加入了一支勘探队。
我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范冲示意我先别问,等他讲完再说。
范中华加入勘探队以后,走了不少地方,修族谱一事也有了进展。因为常年不在家,范冲没出生多久就被送到了朋友家寄住,父子两个很少见面。
范中华的朋友,同样也是古文化的狂热爱好者,同时也是门里人。范冲打小就接触了有关盗墓的事情,用他的话说,六岁的时候就能背出各个朝代各个地区的丧葬风俗都是什么样的了。
范中华的朋友没想到他这么聪明,所以在一些事上对他并不设防。谁会认为一个小孩子看得懂《葬经》,听得懂盗墓呢?就这样范冲既有理论,又能听到实际经验,很快便成长为了一个半吊子专家。
等到范中华中止勘探,将他接回家以后才发现,这孩子长歪了。那时候范冲十三四岁,正是最叛逆的时候,范中华的责骂反倒激起了他对这个极其陌生的父亲的抗拒心理。在这种心理下,他虽然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去上学,可也没和自己这些年认识的朋友断了联系。其中之一,就是谢宓。
范冲智商高,虽然上学晚,但是以更快的速度上了大学,并拿下了双学位的研究生学历。再后来,他就放飞自我,彻底走上了盗墓这条路。
事情讲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他示意我可以发问了。
“第一,你爸当年为什么要寄养你啊,你妈呢?”我的问题非常多,只能按照时间顺序来提问。
范冲眼神一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
我感到很抱歉,他讲的时候我就有过猜测,可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对不起啊。”
“没事。和你们不一样,妈妈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代号。我会终我一生地感谢她给了我生命,可你非要我感慨母爱有多么伟大,多么奇妙她,我其实也没有,因为我除了一张褪色严重的照片以外,根本没见过她。”范冲苦笑,看上去很可怜。
“第二个问题,你被寄养的那家,就是你说的什么南北两派其中的人吗?”
范冲点点头:“没错。严格来说算是南派。其实南派下面也分各种大大小小的派系,各有各的干法。大体上大同小异,一部分人负责下地,这些人干的是最辛苦也最危险的活儿,他们负责把东西取出来,行里称为手艺人。东西取出来后,因为见不得光,往往需要快速转移,负责这事儿的被称为脚夫。东西到了安全的地方,准备出手,就需要一个人脉发达,又能说会道的,这种人还得处事公正,让人信服,不会黑了大家的钱,这种人被称为掌柜的。”
盗墓毕竟是犯法的事,即便是建国前被抓到也是要被从重打击的,这和中国人自古以来的观念有关。所以干一行的,体系和制度比传销还复杂。“照你这么说,掌柜的就是最高级了?”
“不是。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种人,被称为师爷。他们掌握着这一行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古墓的位置,以及古墓里的情况。南派人守规矩,一般不乱下墓,他们的信息来源,都是靠师爷给的。我被寄养的那一家,就是师爷。他们这些人,要么手里有着前辈人留下来的文献,要么就是对古代史有着深厚研究,大多数人都懂风水,尤其是丧葬这方面的内容。”
这点我懂,信息为王,即便是现代社会也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你父亲前期管你管的那么严,后来又放任你进了这一行呢?”
这个问题范冲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我:“崔哥,在回答你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