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双鱼

    我们僵持了许久，石棺里却再没声音出现，我有些好笑，这些人是不是太过敏感了，说不定真的是山顶掉下来的小石头。

    范冲和谢宓对视一眼，后者缓缓靠近石棺，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满是戒备。

    她缓慢地接近石棺，侧着头去看，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视线盲区，避免有危险来不及发现。出乎意料的是，谢宓在看清水里的情况后，呆在了原地，似乎有些诧异。

    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凑过去，看到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景象。

    地下的泉水不停地在往外冒，顺着石棺流淌出来，但是水量不大，水面也算平稳。此刻在石棺的正中锁链下方，却搅起了一个漩涡。

    漩涡的正中心，是两条鱼。

    水里头有鱼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这两条鱼很不一般，一条通体墨黑，眼睛如同珍珠一般白亮，另一条则是雪白，眼睛却如漆如墨。两条鱼在清澈的水中首尾相衔地转圈游动，那个漩涡就是它们卷出来的。

    这两条鱼的姿势很熟悉，正是太极图中经典的双鱼形象。

    它们的游动速度不算太快，有一种怪异的美，我们看着看着竟然入了神。那个漩涡似乎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们靠近，所有人的脑袋都越来越低，直到贴近水面，埋进水里。

    一支勘探队走在山道中，他们的手电没电了，点的是火把，散发着黑色的浓烟，上面应该有柴油。领头的男人脸色不好看，埋头前行，手上还牵着一个姑娘。

    勘探队的队员们看起来都很疲惫，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这条山道在一处断崖到了头，他们没有照明弹，只能一点点地探索，终于发现了下山的石阶。

    那几万具尸体震惊了他们，所有人都说不出来话。经过了长时间的寻找，他们来到了石台，想办法爬了上来。

    在队伍中的一个人的提议下，他们打开了石棺，看到了新宋王的尸体。提议的那个人很是兴奋，他捧着石匣就要打开，却被首领拦了下来，两个人躲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样子是达成了共识，石匣交给了首领保管。

    石棺上的雕刻让他们很是兴奋，这些人太累了，有人提议，那泉水即便不能起死回生，解除疲乏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首领坚决不允许他们喝下，只让他们用来洗漱。水的功效确实不错，这些人在洗漱过后神采飞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让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充满了生机。

    几个年轻人趁着那姑娘在一旁休息的工夫，跳进了石棺里，当成游泳池一样游来游去，好不惬意。突然间这些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全都怔在了当场，眼看就要沉入水底。陪同姑娘休息的首领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把他们都救了出来，随后这些人收拢了装备，逃离了这里。

    直到肺里进了水呛醒了我，从石棺里抬起头来，我猛烈地咳嗽了半天，难受得鼻涕眼泪口水一起流。好不容易直起身，这才看到其他几人还埋在水里，金柱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了。我赶紧把他们几个都从水里拽出来扔在地上。

    好在这些人入水时间不算太长，用不着人工呼吸。除了谢宓以外，其他人我可都下不去嘴。金柱的情况差一些，我把他倒着摆放，双腿搭在石棺上，水像微型喷泉一样从他嘴里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一想到刚刚喝了石棺里泡过棺材的水我就止不住的恶心，扶着棺材开始干呕。生理上的不适并未让我的大脑停止思考，我开始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切，真实感太强到让我以为自己就在旁边目击着事情的发生。

    那支勘探队的首领正是年轻时候的我爸，那个温柔的姑娘是我妈。除此之外，勘探队中至少有三人我看来有些面熟，那个提议开启石棺的，应该就是钟馗他哥钟焱。另外两个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我呕着呕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从未见过我爸我妈如此年轻的时候，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一直都是儒雅温和的中年人，却忘了他们也曾年少轻狂，意气风发过。

    平静下来以后，我开始思考看到这些的原因，不会是幻觉，因为有太多的细节，更像是一个片段式记忆的回放，观感如同在看电影一般。我转头看向石棺里的水，问题一定还是出在这里。那两条鱼差点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肯定不是凡物。不过我很开心，因为哪怕是在幻觉中，我再一次见到了我的爸妈。

    回过神来的众人惊魂未定，不约而同地和石棺保持了一点距离，张渔帮着金柱清理肚子里的存水，看他的样子也没少喝，就这德行还在长江上捞尸呢。

    金柱缓过来以后，不顾萎靡，蹒跚地走到石棺前。那两条鱼还在不紧不慢地画着圈，他一发狠，伸手就要去捉，却扑了个空。那两条鱼的位置看似很浅，实际上要深得多。

    “别乱来，这东西很邪门。”钟馗制止他，将他拖到一旁。“妈的，没想到被这么两个小东西给搞得着了道。”

    我听得好笑，这么一群见多识广的盗墓贼，险些栽在了一池水里，活该，谁让他们掀人家被窝。吐完以后嘴巴里的味道很难闻，我想起之前偷翻的时候，看到金柱的包里有口香糖，就过去跟他要。没想到他反应很激烈，一下把包藏在身后：“什么口香糖，我没有。”

    我知道我的举动可能引起他的误会了，毕竟那包里还装着传国玉玺，而且我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他的包里有口香糖，只能就此作罢。

    “小范，能不能看出来是什么来路？”钟馗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

    “从颜色和形态上来看，很像太极图中的阴阳鱼。”范冲说的也是我想的，不过我有疑问：“太极不是张三丰发明的吗？我没记错的话，张三丰应该算是元朝人。”

    张三丰的故事流传甚广，倚天屠龙记里他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其实张三丰生于宋末元初，举茂才异等入仕途，官至中山博陵令，父母病逝以后，弃官丁忧。六十七岁时才进了终南山，拜火龙真人为师，得金丹之旨，算是踏上了修道一途。据说张三丰天资聪颖，福缘深厚，修道有成，活到了二百一十八岁。

    “太极图自古有之，张三丰和它无关。哪怕是太极拳太极剑由张三丰所创的说法，也并无确切实据。太极拳的来历，至少有六种说法，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之所以安在张三丰身上，一部分原因是明朝的宣扬，张三丰在有明一朝的地位很高。另一部分原因，就是老爷子写的那些书的影响了。”

    “太极图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不过大抵可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是宋朝的陈抟所作，他受仙人传授，将太极图刻在了华山石壁上。但是这里头有个问题，据说传授给他的仙人也交待过，图是由前辈得道仙人流传下来的。也就是说，太极图的出现比陈抟的时代还要久远，只是断了传承，他重现于世罢了。”

    相比于张三丰，陈抟的故事就更神奇了。他自称扶摇子，是道教内丹派的代表人物。和张三丰一样，历经数朝，在宋朝时被人推崇为易学大家，其所传的《先天图》《易龙图》在对易经的解读和数学研究上都有重要影响，据说陈抟也活到了一百一十八岁。

    “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对陈抟这一派也不是很认可，那另一派是什么？”

    范冲手指上方，意味深长道：“另一种说法，太极图是人祖伏羲所创。其中阴阳双鱼相交相融的形态，正是伏羲和女娲交织一体的表现。”

    “咦？”我们都意识到了这里头有意思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似乎有些事就能说得通了。

    我们假设当年的宋末逃兵到了这里以后，修建皇宫的时候发现了山中石棺，并且也看到了黑白双鱼首尾相衔游动的景象，被他们视为神迹。而太极图据传是上古时伏羲所创，这些巨人的尸体也符合上古传说，再加上石棺上雕刻的内容，宋朝人便将这些巨尸视作了上古伏羲大神的后裔。因此把他们装进了雕像里供奉起来，并作了人祖的牌位。

    似乎也说得通，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合理的地方。至少换做是我，不会把想要供奉的尸体塞得那么乱七八糟，一点都看不出来崇敬的意味。

    不过不得不承认，太极图是伏羲所创的说法，的确更符合现在的情况。

    “我们刚刚应该是被催眠了，阴阳交织是最原始最简单但也最有效的奇门遁甲的一种形式。这两条鱼暗合太极阴阳理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是奇门遁甲的底子，如果说八卦是道，那奇门遁甲就是术。奇门遁甲是对太极八卦理论的运用，最常见的使用方法，就是困。我们刚刚，就是被困住了，还差点被困死。”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有点深奥了。什么太极八卦，奇门遁甲，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他说那两条鱼有催眠效果，这我是承认的。机械性重复性地往返运动，确实很容易催眠。

    我想到那段不属于我的记忆中的景象，勘探队显然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劲。

    困，困死。不对，那两条鱼是在催眠我们，不过不是为了淹死我们，而是让我们去喝棺材里的水。他妈的这两条鱼果然邪性，水肯定有问题，也不知道我刚才吐得够不够干净。

    念及至此，我又想起张踩水，他可是被生生灌了半瓶进去。等我把他扶起来发现，他的烧居然退了，状态好了很多。

    那水居然是真的有用的。想到这里我对刚才喝下了棺材里的水感觉好受了一些，不过这和范冲的总结似乎冲突，难道说双鱼的目的是为了我们好？

    我再探头去看的时候，双鱼已经消失不见了。水面恢复平静，我仿佛看到在深邃的水底，有一个圆形的井口，双鱼徜徉于其中。

    张渔试了试，叫醒了张踩水，这小子错过了很多事情，记忆还停留在从瘴气中撤回大殿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我看他除了精神萎靡之外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也放下心来。他和张渔不一样，接触这一行的时间不长，稚气未脱，如果真的把命丢在这，实在是太可惜。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把新宋王的尸体放回了铁链上，按照之前的样子，依然摆成俯身葬的形式。我试着合上了他的嘴巴，但是因为俯身的关系，下巴又耷拉了下来，这人也算是可怜，死了也不安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就算圆满了。我试探了其他几人，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在喝棺材水过后有幻觉的迹象，看样子那些场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这算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但我不想再追究了。我虽然没有找到关于我爸我妈他们的具体线索，但是据我推断，和这里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我看了看钟馗，他和金柱靠在一起，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个装着传国玉玺的包。我有点怀疑，毕竟之前的幻境里，我看到钟焱已经把石匣拿了出来，难道他们没有打开？那个石匣最后在我爸的手里，是他又放了回去？

    从幻境中的情况来看，我爸似乎对钟焱的身份并非一无所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难道这支勘探队，都被钟家收买了？

    将石棺复原好，钟馗点了四根烟摆在棺材上，算是表达敬意。我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根本就是又当又立。

    我们翻下石台，穿过群尸，准备顺着来时的台阶爬上去，看看瘴气退了没有。钟馗笑着打趣道：“这趟总算没白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个小时以后，我们可以围在一起吃烤猪喝啤酒了。”

    这话听得我悠然神往，肚子适时地传出“咕咕”的响声，引起众人的哄笑。行军粮虽然可以补充能量，饱腹感也还凑合，但是和真正的菜肴带来的满足感还是没法比的。“笑什么，好像你们不想吃东西似的。”

    笑闹过后，我们踏上阶梯，刚爬上五六米，又是一阵巨大的“咕咕”声，我哈哈大笑：“还他妈笑老子，这回又是谁，这动静怎么跟饿了三天三夜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范冲捂住我的嘴止住我的笑声。我这才听清楚，那连绵不绝的咕咕声，居然是从我们身旁的山体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