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具棺材
夏天的时候天黑得晚,直到晚上8点,太阳才懒洋洋地拖着屁股下了山。村里头没有路灯,整个村庄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村部方向,既有灯光又有声响。
远处的闹腾劲儿传到我这的时候已经没多大动静了,村长让人送来的饭很不错,干白菜炖血肠加猪肉,我们村里的杀猪菜就是这样做的。看样子今天做法事还杀了一头猪。
等到法事做完锣鼓停歇,草台班子上台表演的时候,我就听不见了。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表演一开始,就不会有人来我家这边了。
手上这支烟抽得特别快,因为我心绪不定。
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我决定如果以后我爸我妈给我托梦骂我的话,我就把责任都推给钟馗。
时间来到晚上8点50,我关上院子大门,从里头反锁上,拿出后备箱里早就备好的工具来到厢房,重新上了四炷香。
爸妈,我是亲生的啊,就算是不爽也别太生气。
棺材埋下的年头不够长,这几年又干旱,并没有什么腐烂破损。我拿出撬棍,小心翼翼地塞进缝隙,使出吃奶的力气撬了半天,才稍稍有些松动。
我骂了一句钉棺材的人钉得这么死,让别人怎么开,随即又骂了自己一句,谁钉棺材也不会想到再打开呀。
如果是平时,钉得再死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可我一方面不能发出太大声响,另一方面要小心不能留下划痕,以免节外生枝。
时间来到9点半的时候,远处人声响动,我不知道是叫好还是中场休息,赶紧停了下来,过了5分钟还是没人往这边走,这才继续。
用了1个小时,我才将所有钉子撬开,棺材盖很沉,我一个人没法整个搬下来,只能顺着往脚下的方向推。等到推开足够探查的空间,我戴上手套和口罩,打开手电筒,来到头部的位置。
靠!
王八蛋钟馗,果然是在忽悠我。
棺材里头一具骸骨摆得好好的,身上的衣服还是我买的那一套,也是我亲手给穿上之后眼睁睁看着他被抬进棺材里的。
昨天从钟馗那里得来的疑惑,不安感都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还有浓浓的失落感。
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存了一丝丝幻想。
万一呢,万一我爸又活过来了呢。
确认了尸首还在,我没着急合棺,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我得想想怎么揭穿钟馗,还得想想他接下来还会编出什么样的谎言来。这王八蛋煞费苦心地伪造录像带和照片,到底是想要什么。难不成我爸妈留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传家宝?
他俩也没跟我说过呀。
抽完了烟,我还没有什么眉目,打算合上棺材慢慢想,把手电筒塞进嘴里,两手去拽棺材盖往回拉的时候,一道亮光突然晃过我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来了,镇定下来才发现没动静,那道亮光是棺材里的反光。
这很奇怪,我爸装殓的时候我全程盯着,没给他佩戴任何东西,连他最爱的手表都被我收了起来,怎么会有反光呢。
把手电筒塞进棺材里,因为角度的问题,并不能看清。我到塌墙边搬了些红砖过来,摆在棺材脚,将盖子一点点拉倒支在砖上。
这回敞开的空间就够大了,我把手电筒的光线调到最大,挥了挥飘起的灰尘,寻找着反光点,这回轻易地就找到了。
棺材里躺的这一位,左腿的骨头上有四根钢钉,看起来生前受过严重的伤。从钢钉的磨损程度上来说,下钢钉的日子不会短。
我刚才想了半天,现在看来是白想了。因为我很清楚,我爸生前腿脚利索的很,从没有做过钢钉接骨的手术。
除了腿上以外,两只脚上也有两处,这兄弟生前走路一定很痛苦。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能伤成这个样子。
我的思绪有些混乱,对钟馗的百分之八十怀疑,一下子就降到了零。
棺材里的这个,毋庸置疑,不是我爸。那他拿过来的录像带和照片,有很大的可能是真的。
我爸,没死。至少不是死在2006年,至于他现在什么情况,没人知道。
我爸的尸体是从河里捞上来的,看起来泡了很多天,脸都被河里的鱼虾啃烂了,辨认不出身份,警方是通过dna比对确认后通知我去收尸的。
这叫什么事,老子花了大把钱埋进祖坟的,居然是另一个人。我扭头看向我妈的棺材,心里念叨着,您别怪我,这事儿都是我爸自己作出来的。
我爸失踪得很突然。
那会儿他常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一天也跟我说不上一句话,偶尔的交流也以他暴躁的吼叫终止。我以为他是更年期,加上对我妈思念过度,就没太在意,想着过段时间会好。直到他学校通知他失踪了,我才慌了神,满大街的贴寻人启事,还在出租车上做广告,都没有用。最终接到的消息,是警方的认尸通知。
我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认为如果当时我能多关心一下他的心理状态,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他的死成了我的噩梦,纠缠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突然间得到消息,他可能还没死,我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有种解脱的感觉。
虽然现在没有他的下落,至少得到了一些消息。我想起钟馗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他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疑虑,既然没有疯到做流浪汉乞丐的地步,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说笑声把我从焦虑中惊醒,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二人转收场,村民们正在回家。我赶紧掐灭烟,小心地把盖子合上,顾不上钉钉子。
等到人声沉寂,我给村长发了条信息,没回我,估计是睡着了。
我找来垫着胶皮的锤子,把钉子都钉回去,打开手电筒仔细地检查一遍,看不出撬开过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睡的那一觉很解乏,我一点困意都没有,想去车里躺着,等会再来上香。
刚出了厢房,还没走出两步,一个微弱的响声就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就这么僵硬地站着,半天没敢转身。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打开手电筒,做好防御准备,正要转身,厢房里又传来了声音,吓得我一把就把手电掉在了地上。
我小时候,国外的童话还没推广开,我妈哄我睡觉,讲的都是民间流传的故事。什么黄鼠狼拜月,猫脸老太太啊,都是我的童年阴影。诈尸、僵尸的故事我也听过,可等我长大上学以后,慢慢地也就不再当回事,毕竟是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怪力乱神在我看来就是扯淡。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那厢房里一目了然,除了两具棺材之外什么都没有,又不是冬天刮大风,还有什么东西能发出声响。
我暗暗骂了一句,不是亲生的果然不靠谱,要是真有作妖的,也只能是我刚刚打开的棺材里,那具不知身份的骸骨。
想起那具烂的差不多的尸骨,我胆子又大了一些。
无非是一具骷髅,没有了肌肉的支撑,我不信你站得起来。
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我把手电筒和锤子拿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摸进厢房。
没有骷髅掀棺而起,两具棺材依然静静地摆在那,看不出动过的痕迹。
我悄悄吐了一口气,想着也许是自己太过焦虑紧张,把邻居家里的声音当成了厢房里的,她家有一只黑猫,我白天去借镰刀的时候看过,可能是猫在院子里捉老鼠。
暗笑自己胆子太小,疑神疑鬼,看香火烧的差不多了,我赶忙抽出四根再续上。插好了香,余光扫过香炉旁的贡品,我差点叫了出来。
毕竟只是个形式,没谁舍得真把盘子装满,那小碟子里装的猪蹄,是一整个拆成的两半,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现在,那碟子里头只剩了一半,还有半个猪蹄不见了。
我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开过的那具棺材。
大哥,你这是饿了?连胃都没有,还这么好胃口?
暗暗佩服了一下自己,这个时候满脑子还都是扯淡的想法。把锤子举起来,慢慢靠近棺材,我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
我把耳朵贴在了棺材上。
要是现在有人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被吓一跳,觉得我疯了也有可能。
乡村里的寂静和城市不一样,是真的安静。夏天的夜晚没有风,除了我的心跳,几乎没有别的动静。
耳朵贴在棺材上,刚开始是摩擦的声响,直到我调整好姿势不再动,清楚地听到了咀嚼食物的声音。
我再也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后退一步靠在我妈的棺材上,举着锤子看向前方,这一刻不管是什么从棺材里出来,我都会用力地砸下去,看它能承受几下。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东西出来,声音消失了。
我再次把耳朵贴上棺材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了。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没想到溺死鬼会怕我这个傻大胆。
我冷笑了一声,退回来靠在我妈的棺材上,放松下来。
我摸出烟叼在嘴里,刚按下打火机,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我的耳边响起,火苗窜起,点着了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