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迁坟
快到半夜了,总算是凉快了点,这个点也不能再去村里打扰,我家的老房子这么久没住人,肯定脏得要死,干脆在车里对付一宿。
将座椅放倒,车窗打开,我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仅凭照片和录像带,我没法完全相信钟馗说的事情,我需要更多的东西来佐证。之所以跟他说等几天再出发,就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个验证的办法。
这几年夏天的雨水不多,原本绕村而过的一条小河干了,上边决定修建一座水库,选的地址中有一块正好是我们崔家的祖坟。村长已经做通了大多数人的工作,决定迁坟,前几天打电话通知了我。
这是一个刚刚好的机会。
其实我妈去世的时候,政府已经大力推行火葬了,我爸身为大学老师,却坚持入土为安的老一套,费力地把人拉到几百公里外的老家祖坟来安葬。毕竟是农村,管的没那么严。等到他死了以后,我总不能眼看着让他们两个埋不到一块,干脆花钱疏通了一下,把他也给土葬了,和我妈的坟头挨在一起。
我爸的死在我心里一直是块大石头,每每想起就会压得我喘不上来气。我烦闷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了过去。
村里人起的都早,被一阵敲窗声吵醒的时候,太阳才爬起来没多高,不算热。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手机,才刚6点半。
“大侄子,我看了半天才确认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家里,在车里睡上了。”
我把车窗降下来,看着窗外的男人,按辈分算,这是我的五叔。村里头崔姓是大户,他也是村长。
“五叔,我昨天半夜才到,怕进村把狗都闹起来,就在车里对付了。您怎么这么早出村了?”
“嗐,今儿正好是迁坟的日子,趁着太阳还没起来,大家就想着早点开始,要不然大中午的时候晒得受不了。我昨儿还念叨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哪天回来,没想到你还挺积极,这么支持我的工作,比那些王八蛋强多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迁坟这件事肯定不怎么顺利,想想也是,缺德事儿里排第一的就是挖人家祖坟,村里人能轻易同意才怪,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估计是狠狠地出了血。
不过他也不在乎,这头出,自然还有一头入,这年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人家有的是来钱路子,这位在村里的五叔,底子可比我厚多了。
也许是没睡好,我有点头疼,下了车以后才发现,不光是头,全身都疼,这就是睡车里的后遗症。不远处一群男人站在坟茔地里,三五成群地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五叔,我家的坟什么时候迁?”给村长点上一根烟,我看了看我家祖坟的方向,那边也有几个人,是我们家这一支的亲戚,我基本上打过照面,不过认不太全。
村长琢磨了一下:“你们家这一支人丁少,坟头不多,倒是好迁。你们城里人都忙,要不跟你们家那几个商量一下,今天就先迁你们家的。”
这话说的正合我意,把剩下的半包烟都放到他手里:“五叔,你看我啥也不懂,就靠你给拿个主意了。”
村长笑着把烟塞回来:“行了行了,跟五叔还来这一套。走吧,先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他说的客气,我却看见了他眼里的鄙夷,人家压根没瞧上我的烟。我有些脸红,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迁坟这事儿挺麻烦的,得看日子,看新的坟地,这些事我虽然也能找人做得来,终归没有这个耐心,前些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一切按他安排的来就行。更何况我家里的情况很复杂,轮不到我拿主意。
现在坟地里站着的那几位,算是我的近亲,但不怎么亲近。我亲奶奶死的早,就生了我爸一个。爷爷后来又娶了一个,按辈分我应该叫小奶奶。小奶奶有些刻薄,凡事大多照顾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跟我爸就隔了一层。不过我爸命好,非常受当年一位知青的喜欢,那人教会我爸很多,就连后来考上大学的花销,都是那人给出的。我很小的时候还去过他们家拜年,只记得姓金,叫什么忘了,我四岁时候他就死了。一辈子没娶媳妇没生孩子,葬礼是我爸给张罗的。
我爸上大学以后,和老家来往得就少了,除了过年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我爷爷,平时基本不联系。
“崔珏回来了,孩子家里现在就剩他自己,干什么都不方便,你们几个当叔叔的帮把手,老爷子老太太的就算了,把你们大哥大嫂的棺材抬他们院里去,明天再统一下葬。”
我挨个点点头,我爸是大哥,这几位里有他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剩下的就是更更远一些的叔叔了。“麻烦各位叔叔了,这种事找外人来帮忙也不好。”
按排行我该叫二叔的那位不自然地笑了笑:“这叫什么话,都是应该的,大哥大嫂走的早,我们几个当叔叔的没能耐,帮不上你什么,只能让你一个人在城里扑棱,放心吧,这事儿就交给我们了,你先回老房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我们给抬过去。”
我挨个发了一支烟,客气得不像亲戚,等他们开始干活了,我跟村长告别后回了自家的老房子。
老房子其实并不老,我爸挣钱了以后,帮了家里不少,这房子就是那会儿翻修起来的,当时是村里最气派的一家。那个年代大学生毕业以后的工资,可不是村里人靠庄稼收成能比的。不过我爷爷死了以后,小奶奶总是念叨着在这院子里住得不舒服,搬出去和几个成家的亲生儿子住了。我爸倒是劝了,见劝不动就没勉强。
我爸没了以后,我好几年没回来了。老房子看起来有些破败,东侧的院墙不知道为什么塌了一块,散落一地的红砖。我打开大门上的锁,看着院子里及腰高的野草皱了皱眉。
我怕里头有蛇。
我找了根棍子,试探着往前走,好消息是没蛇,坏消息是满地都是屎,猪的羊的狗的,什么的都有。
好不容易趟过来,打开正屋的大门,应该是太久没用了,咯吱声非常尖锐。棚顶和墙角到处都是蜘蛛网,屋里潮气很重,我摸了摸冰凉的炕,放弃了再补一觉的打算。
原本想从邻居家借把镰刀,那大婶看我面生不愿意借,最后要了我50块钱。
我这些年没干过村里的活儿,再加上那把旧镰刀不是很锋利,割起草来非常费劲,我累个半死才割了不到一半。
捶了捶腰,忍不住骂了几句,心里盘算着回头是不是把这老院子卖出去,相比起来,一直这么荒废着杂草丛生,可能更让我爸生气。
清理出从大门到厢房的一条路,我实在是干不动了。从车里翻出准备好的东西,就着矿泉水吃了几个面包,再想干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真废。
我不禁对自己很无语,这两年确实没怎么干过体力活,没想到身体垮成这样。
把车开到树荫下,脱光了上身,我没敢开空调,刚出了一身汗,要是吹着空调睡觉很容易感冒。
这一觉睡的很香,二叔敲窗叫醒我的时候,我以为也就睡了1个半小时,没想到已经是3个小时后了。
“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你爸妈的棺材给你放厢房了,村长回家去取东西了,一会儿给你送来。”
我看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递给他一一支烟:“咋啦二叔,还有别的事?”
他抽了一口,挤出有些别扭的笑:“小珏,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以后你还是常回来看看。”
我一时有些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二叔有点“妻管严”,我爷爷活着时候,没少受二婶的气,我爸因为这个和二叔吵过几次,他向来是不给我好脸色的。他突然说这种话,我怕他跟我借钱。
“行呢二叔,毕竟我爸我妈还埋在这,以后还得回来看他们。”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想告诉他,我就算回老家也是为了我爸妈,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知道他听明白没有,反正没再多说,抽着烟回家去了。我叹了口气,二叔啊,你要是真认我这个侄子,为什么连口饭都不让一下?难道你家还怕多双筷子?
厢房里头摆着两具棺材,一具大一些,一具小一些,大的那一具上面的寿字花纹很熟悉,那是我挑的。
两具棺材头朝里脚朝外,四角都垫着两块砖,不挨着地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
从屋里找出一把椅子摆在棺材旁边,今晚我得守着这棺材。
下午五点,村长指挥着人进了院子,搬着一张香案,他自己拎着一个筐,里头是香炉,香,还有三个碟子,用来装黄桃罐头,小馒头和猪蹄子。
“来来来搭把手,赶紧摆好。”这些事不能让外人帮忙,我把东西收拾利索,诚恳地给大家道谢,村长叼着一根中华,搂着我的肩膀:“走吧,跟我去家里吃饭。一会儿吃完饭天黑了以后,先生就要做法事了。”
他说的先生,就是东北地区的“大仙”,有些地方叫阴阳。这种人在乡下很受尊重,而且轻易不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这次是半个村子迁坟,村长请先生来做法事,是给大伙求个心安。
这些年抓得严,“大仙”们不敢跟以前一样弄得那么夸张,都是低调行事,说是做法事,其实就是走个过场,然后就是二人转班子上台唱戏,越是在村里唱得越荤。
我不想凑热闹,再者说还有事要做,于是推辞道:“五叔您看,我昨儿夜里开车实在是累了,再说院墙塌了一块,要是跑进来野猫野狗惊了灵就不好了,我就在这守着吧,正好这几年回来看我爸妈的时间少。”
村长点点头:“行吧,你小子有孝心我不能拦着。一会儿我安排人给你送吃的过来,夜里长着呢,靠你那些面包什么的挺不过去。”
我没再推辞,连着好几顿没吃正经东西了,我确实需要多吃点。
送别了他们,我来到香案前续了香火。神三鬼四,今晚这四根香不能断。
厢房在院子里的西侧,没有窗户,这会儿阳光正好照不到,显得屋里有些黑,我拉开了灯,还是几年前的白炽灯,瓦数不高,显得屋里昏黄一片。
我点了一根烟,死死盯着棺材,等着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