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而复生
见我面色不善,钟馗收起了笑意。将皮箱放在桌上打开,里边东西不少,都套着防尘袋,他首先拿起一张黑白照片举给我看。
“崔老板应该已经在报纸里找到了这个吧,不过这个清楚点。”
我家的相册都在老房子,没拿到这边来,我正想着晚上回去一趟找一找,没想到他手上也有一张。
我爸我妈站在八个人的最中间,两人的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子贴得很近,脸上有一点羞涩。从他俩的表情来看,那会儿应该已经有感情了。
“中间这两位,是崔老板的爸妈。”钟馗将手指从中间挪到最左边,是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非常精神。“这是我哥,他叫钟焱,三个火的焱。先生说他命中缺火,所以改的这个名字。”
难怪他也有这张照片。
“没想到咱们两个还有这份渊源,那按辈分来说,我该叫您一声钟叔。”我嘴上说着好话,心里猜测不停。
钟馗的手指点在照片上,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难过,疑惑,愤怒交织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吓人。
“我哥是地质大学的高材生,毕业以后没有进体系,而是参加了地质勘探队。他从小就对地质勘探感兴趣,别人家孩子满大街跑,他在屋里研究石头。虽然不善交际,但他性格特别好,同学老师都喜欢他。我爸虽然不支持,但最终没有拗过他,还是让他干了这一行。”
我点着一根烟,没急着抽,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们这支八个人的队伍,以你爸为队长,在大西北发现了两处油田,给国家做了不小的贡献。都是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们想着要去更多的地方,做更多的事。
这张照片拍摄于1992年他们第三次出发之前,这次的目的地是广西。”
说到这里,钟馗脸上的痛苦神色更加深重,他的手很白,用修长的手指摸走我烟盒里的一支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后吐出蓝灰色的烟雾。
“就是这一次,让他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钟馗讲了很多,主要内容就是钟焱在这次勘探之旅后回到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改温和的性子,变得暴躁起来,无论是跟老父亲还是弟弟,动辄大喊大叫。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东西。
按照钟馗的推测,钟焱的变化,一定和广西之旅脱不了关系。
听完他的话,我掐灭烟,不解地问道:“事儿我听明白了,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馗惨然一笑:“我哥死了。”
“他变得不对劲以后,我们给他找了好多医生,都没看好病。他的狂躁症越来越严重,我爸决定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2000年元旦,我哥从精神病院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家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就在我们将要放弃的时候,他跑了回来。”
“那是2002年,他回来后第三天,就死了。”
钟馗脸上流露出一份恐惧,这个表情让我非常不舒服。
这种恐惧的感觉,我也有过。
我不得不打断他,再听下去一定会勾起我不好的回忆。
“停,钟叔,我非常同情您的遭遇,可是这事儿还是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您只是想找一个故人之后倾诉的话,那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兴趣。”
钟馗收住话头,将照片拿在手上展示给我,烟头从八个人的上空划过。
“如果我告诉你,这张照片上的八个人都死了,而且都死的很惨,你还会觉得和你没关系吗?”
我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八个人里,我爸我妈都死了这我知道,钟焱也死了刚刚得知,其他五个人我虽然不认识,可是根据年龄推算怎么也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钟馗说他们死状奇惨,这句话将我拉入一段痛苦的回忆。
“钟叔,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我爸我妈死的确实不怎么慈祥,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钟馗将照片收起来,小心地用袋子封好放回皮箱里,拿出了另一张照片递给我。
“看看这个,我事先声明,这张照片是真的,如假包换的真。不管你有多么难以接受,他都是真的。”
这么郑重的话让我心里的不安感觉越发强烈,我几乎是颤抖着接过那张照片,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控制不住地扔掉了。
“你放屁,这是如假包换的假,这不可能,这他娘的不可能。”我终于控制不住,站起来朝他大喊大叫,后来想想,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像极了钟焱。
钟馗将照片捡起来,抹掉上面的灰尘,重新放回我的面前,动作流畅优雅,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不敢再看,将那张照片恶狠狠地倒扣过去。
可即便是闭上眼睛,眼前依然浮现着照片上的内容。
过去的老款相机有一个功能,就是在照片的角落上可以打印出拍摄时间,这个功能非常受欢迎。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上面是我爸,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神情淡然,在书架前端详着什么,看身后的背景,像是在一家书店。
照片右下角标注的时间,是2008年8月4日。
“我哥死了以后,我收拾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他的日记本。内容很混乱,大多看不懂。直到99年底,每一天的日记内容都只有三个字。
去广西。
这三个字重复了十几天,到了元旦,趁着医院里的护士看烟花的时候,他跑掉了。
我调查了很久,终于被我查到,2000年,照片上的八个人,再次重聚,他们又一次去了广西,回来后不久,我哥就死了,而其他七个人,也相继死去。
线索一度断绝,我好像永远无法知道他们在广西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让我很绝望。”
钟馗看着我,眼神里的绝望不是假的。
“可是去年,我去广西谈一个项目,在一家摄影楼的照片墙上发现了这个。”
他长出一口气,语气笃定地对我说:“现在,你还觉得和你没关系吗?”
钟馗的话已经讲的很明白了,我完全懂。
录像带加上照片,全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我死于2006年的老爸,在2008年的时候,出现在了广西,拍了一张照片,录了一盘录像带。
闹鬼了嘛这不是。
“我曾经以为你爸有一个孪生兄弟,可是调查结果告诉我他没有,现在崔老板您的反应也告诉了我,他没有。这就是你爸。”钟馗眼睛里透出狂热的光。
是的,照片还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可是声音不行。我和我爸相处了十几年,我太清楚他的声音了。那盘漆黑的录像带里,开始两个字千真万确就是他喊的。
“钟叔,您先别激动,容我缓一缓。”我下意识地摸向烟盒,偏巧没烟了,正要起身去找,钟馗递给我一包。
“嘿,您够不地道的,兜里有好烟还蹭我的”我颤抖着抽出一支点燃,嘴上的俏皮话并不能缓解我的紧张与不安,但我还是说了,这是我这些年落下的毛病,越是正经关头越喜欢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
我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钟馗没有催我,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熟悉感。
我很快明白这丝奇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和我的反应一定是一样的。
震惊,恐惧,不安,疑惑。
还有一线希望。
烟抽到屁股上,用脚把烟头踩灭,我终于冷静下来。
“说吧钟叔,你想做什么。”
钟馗欣赏地看着我,不疾不徐道:“咱们去广西。我想过了,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得去一趟广西。”
我闭上眼思考了三秒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好,三天后,您来接我,咱们去广西。”
送走钟馗以后,我给耳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出一趟远门,让他看店。一些老主顾订的货收到了还没来得及送,如果有时间就送一趟。我不在的日子里就先别收东西了,我怕他看不准。
他在电话那头磕磕巴巴半天,我猜到了他的顾虑:“放心吧,我不是出去躲债,只是去外地看货。你的工资到日子会转给你的。”
他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
钟馗其实很着急,他想明天就走,被我阻止了。
因为我有一件更着急的事要去做。
跟一个哥们借了车,我得回趟老家。
老家在四百公里外,前半段走高速,有区间测速,跑不起来,后半段只有国道,下了国道往村子里去的路,连沙子都没铺,是彻彻底底的泥土路,每逢下雨过后,那路上到处都是水坑。有些大车想要绕过收费站,就会从村子里穿行,路修了又修,被压得坏了又坏。
村民们气得跳脚骂娘,可是没人拦着不让走,因为司机会给钱。收费站要200,他们收50就开心得不行。
没人在乎一遍遍修路的花费,路坏了,村长会去镇上要修路费用,要各种补贴,修一次路,他能从中间赚出一年的花销。
我开了5个小时,到村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了。几乎没有人家亮灯,除了几只狗被车声吵得叫起来,村子里很安静。
我把车停在进村的路口,下了车往西望去。
那里是一片坟地,我家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