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照片
库房里本来就阴凉,我进来之前热出了一身汗,喝了冰啤酒已经凉快下来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僵在原地,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身边没有人,这声音是从电视里来的。我心跳砰砰地加快,只觉得手脚都僵硬了,半天才缓了过来,长出了一口气。
我骂了一句脏话,按了快退键到刚才差不多的位置。
开始。
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我会听到一些内容,要冷静下来听清楚是什么。
我听到了开始两个字。
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今天来卖东西的钟馗,仔细分辨之后发现并不是。
从这两个字之后的带子内容,又和前两盘一样了。跳到后面的几个时间点,也没有再出现过人声。
我将时间调回到那个声音出现的地方,仔细听了好几遍,心里泛起一阵极其强烈的别扭感。
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别扭在哪里,直到我将目光重新投回电视上,如同一道霹雳一样,瞬间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我点了根烟,一屁股跌坐在电视前面的板凳上,手指夹着烟往嘴里送的时候掉在了地上,我半天才捡了起来。
那他娘的,是我爸的声音。
抽烟有镇定的作用,我冷静下来以后又重新听了几次,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之越听越像。
这算怎么回事?
我的困惑已经到了极致。
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在于,如果那盒子上面的数字真的代表他刻录的日期,也就意味着2008年的时候,我爸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也可能是只开了录音功能,没开摄像头——在一盘2个小时的带子里,就录了开始两个字。
听起来只是有些奇怪,不像是正常人干的事,可是只有我知道,这不仅是奇怪,这简直是他妈的诡异。
因为我爸在06年就死了。
我爸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个如同噩梦般的存在,这些年我一直不愿去回忆。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宁愿住在店里,也不想回家去住。
可是现在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一盒不明来历的录像带里,在刚开始的震惊过后,我很快就觉察到了阴谋的味道。
那个姓钟的,不可能不知道这几盘录像带,他就是故意夹进报纸里的。我得联系他,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同时我提醒自己,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
我回到正屋,推开又在玩电脑的耳钉,差点撞洒他手边的啤酒。不顾他的抱怨,我从抽屉里翻出那张漂亮的名片拨了过去,号码归属地显示北京。
“崔老板”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口叫破我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我并没有对他叫破我身份这件事感到好奇,既然是冲我来的,想调查我的电话号码很清楚。
“你的电话来的要比我想象中早一些,说明你并没有从头到尾一分不落地看完那三盘录像带。崔老板,我以为你会像你爸一样,是个做事有条理, 细心又耐心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我原本就觉得他没安好心,这会儿听他阴阳怪气,就更加不爽:“你到底想干什么,有话直说,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钟馗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你会觉得我在骗你。但是崔老板,请你相信,我给你的东西,和我将要给你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想骂他,又觉得他说的有一点道理。他能给我编故事,却编不出来我爸的声音。
“可以”我犹豫了一下:“下午3点,就在我的店里。”
我们这片虽然生意冷清,当年为了维护街道秩序,在街口处就设了一个岗亭,就算他有什么坏心思,我就不信他敢在离警察这么近的距离上乱来。
“崔老板,除了录像带以外,那些报纸也挺有意思,你不如趁这个时间再好好看看。”
挂了电话以后,我皱起眉头。电话里的钟馗和刚刚来店里的那个,有些不太一样,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声音里透着股阴森的味道。
耳钉看我心神不宁的样子,把店门关上,悄悄摸摸地问我:“咋啦老板,这人是债主啊,你这得欠他多少钱,慌成这样。”
我没理他,琢磨着钟馗刚刚说的话。
那些报纸我大致翻过,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他既然挑明了让我再看看,那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我忽略的地方。如果是文字内容,那就算再给我一星期也未必看得过来,所以他想让我看的,不会是某一篇报道。
“别瞎扯了,去把那堆报纸拿过来帮我一起翻。只要遇到有配图的页面就折起来拿给我看。”
当私营老板就是这点好,说什么就是什么,耳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还是听我的去搬报纸了。毕竟如果得罪了我拿不到工资的话,他这个月的花呗都不知道怎么还。
这些报纸虽然保存得很好,泛潮不是很严重,可是受当时的技术所限,配图都不是很清晰,尤其是有人像的照片,大部分看不出原来长相。
那些年的报纸上,能够配得上有图片的新闻,主角级别基本都不会低,尤其是首页上,都是些主旋律的内容。所以我俩翻得很快,直到他拿给我一张第三版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影,上面有八个人,七男一女,笑得都很灿烂。他们的背后拉着一条长长的横幅,“第六勘探队出发仪式”。
耳钉看我状态不对,便停了下来:“老板,是这个吗?这黑乎乎的一片,照的是谁根本就看不出来啊”
我坐在凳子上,点了根烟,拿烟的手放到身子另一侧,避免烟灰落到报纸上。耳钉说的没错,从报纸上看,这张照片确实模糊,而我之所以能认出这八个人是七男一女,能联想出他们的表情,是因为我见过这张照片的原版。
再确切点说,这张照片就在我家的一本老相册里。那八个人里头,就有我爸和我妈。
事情更有意思了,钟馗并不是冲我来的,他是冲我爸妈来的。
正如照片里横幅写的那样,我爸妈当年是一个地质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那时候全国上下一盘棋,大干快干搞经济建设,在这种情况下,各地都成立了研究所,下面设立了不少的勘探队,四处寻找各种矿产。
我爸妈是那个时代极其宝贵的大学生,在研究所干了些年头,走过国内不少的地方。直到我出生,他们才从研究所退了出来,两人进了同一所大学,我爸当老师,我妈当图书馆的管理员。
我妈生病去世以后,我和我爸相处得并不愉快,他身上有很多典型的老一辈作风,是我这一代人非常不喜欢的。那个年代,一切突然放开,时代的大变革让陡然出现的代沟又宽又深。
我们俩同时在家呆一天,可以谁都不跟谁说一句话。
没过几年,我爸也没了。
这世上就剩我孤家寡人一个。好在这些年他们两个工资高,给我留了不少遗产,上学不是问题。不过我不争气,高中念完,成绩只够进一家职业学院,混了两年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就被学校开除了。
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后开了这家店,就这么混着日子。
我爸妈平日里话都不多,是很低调的人,那时候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俩工资高,经常借钱给别人,碰到还不上的也不着急,反过来轻言细语地安慰别人。从没和人红过脸,拌过嘴,两人最喜欢的事就是一起看书,在我妈生病之前,我家的氛围还是不错的。
小一些的时候,我和老爷子也有过温情时刻,他会把我抱在怀里,一起翻看他和我妈当年的老照片,大多是在勘探队时候的纪念,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那段时光。
一根烟抽完,我让耳钉先回家去,天这么热,空调又坏了,他早就不想在这屋里呆着了,回去以后至少还有个风扇。走之前他跟我确认了一遍,知道对方不是债主才放心。也不知道他是放心我不会有危险,还是放心我不会跑路昧了他的工资。
2点半的时候,我把门关上,跑去警察岗亭跟小片警逗闷子。一条街上呆了几年,大家都很熟,当我是来蹭空调的。我贴着窗户站着,目光一直瞄着窗外,等得有些心急,直到2点55,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钟馗拎着一个手提包下了车朝我店铺走去。
我没着急出去,又盯了一会儿,确认他是自己来的,这才推门回了自己店里。
和上午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钟馗依然是一副笑脸,目光隔着我看向不远处的岗亭,笑意里似乎有些揶揄。
我没觉得尴尬,将小王片警的电话设成速拨,脸色难看地推开门。
“请吧,钟老板。”
我拿起遥控器冲空调按了几下,见了鬼了,这会儿又好用了。
点燃一根烟坐在桌边,我看着他穿的整整齐齐,心里暗骂一声:“热死你个大尾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