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相亲风波

    那天的相亲见面其实就是一次自找的羞辱。好像都是命，好像她的婚姻注定不会美好，好像命运早已给她安排了不美好的婚姻。好像命运中就有一个坎，不管是遇到的还是得到的，都不能完整，都有一个不如意在等着她。是的，也许婚姻甚至人生就不会完美，但对她来说，缺憾也太多了点，命运也太坎坷了点。

    如果抛开浪漫的想法，嫁高度还是不错的选择。高度是老实的，本质是好的，学术上也是严谨钻研的，而且没有恶的坏的毛病，只要正常工作，很快就会成为副教授，然后是教授，然后一辈子不愁吃穿，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个不错的物质生活。

    既然纯粹的爱情和她无缘，那就只能嫁给生活，也许她的命，就注定了要和生活捆绑在一起，而且今后的路，也就是过一个不愁吃穿的稳定日子，让父母放心，让自己平顺，仅此而已。

    嫁没主见的男人也不错，能听老婆的更好，惹不出风花雪月鸡飞狗跳那也是造化。平平淡淡才是真，能过平淡的日子，也不容易，也可以了。

    至于自己，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在向设想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向既定目标靠近。现在虽然是临时工，但聘任文件是学校发的，工资也是按研究生对待的，一切都和普通的临时工完全不同，其实实际的待遇已经基本进入到正式工的行列，而她面临的机会，有考试留校，学校每年都要招考一批职工，如果嫁了高度，还可以在面试时加一点分。还有读博留校，如果读了博士，凭高度的家属这一条，就能稳稳当当留校。是的，她的选择还很多，只要努力，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婚姻大事，不抓紧就有可能错过机会，因为婚姻的机会就像撕扯日历，撕掉的就永远随风飘逝，剩下的，就越来越少。优秀的男人都早婚，早早就被聪明的女人抢走。如果不过三十岁她能选择的单身男性还剩百分之二十，那么过了三十，能选择的单身男性也许连百分之五都没有了，而这百分之五里，有几个是正常的很难说，有几个能超过高度的那就更悬呼。而她，再过一年，她就三十岁了。更麻烦的是高学历的女生，能选择一个同样学历或者更高学历的，简直是大海捞针。

    但高度对她并不怎么热烈，感觉热度在一点点退化。这当然有高度母亲的阻力。高度母亲是不同意她和高度相处的。不同意的焦点就是嫌她是临时工，当然也嫌弃她的乡村出身。那天在他家吃饭时，高度的母亲就有意讲一个临时工的故事，他母亲说她的一个堂姐就做了一辈子的临时工，先是在商场卖菜，后又在超市做烧饼，然后又学打字开了个文印社，倒闭后又在丈夫的单位当打字员，打到五十岁打不动回家，也没转正，而且关键是还要受不少的气，干活儿比别人多，拿钱比别人少，而且什么福利都不给，眼看着别人欢天喜地分东西，她只能在肚里装一个气疙瘩。这当然是说她，因为天下临时工的遭遇他母亲都清楚，她随便编出一个姓名，就能套这样一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故事。她解释说她的待遇和别的临时工不一样，文件上写清了和同等情况有正式职工一样，而且她还有文凭可以转正，也可以考博士留校。但他母亲却说谁都往好处想，但许多事情都有意外，这几年博士满大街跑，等你博士毕业，学校也许不但不能进新人，老职工也许也得裁掉。在这样母亲的影响和逼迫下，高度不动摇也不可能。

    屋子里已经一片朦胧，远处广告灯变幻得让人发昏。但高度再找一个比她条件更好的也难。高度的长相就有点笨，第一次见到，感觉像个没睡醒的看门人，浑身都无精打采，而且满脸都是斑点。时间长了，总算顺眼一点，现在也感觉不出他哪里长得不好看，但也说不出哪里好看一点。

    她还没带高度去见父母。见了父母，不管父母什么意见，如果高度同意结婚，就把结婚证办了，也算自己把自己安顿了下来。把自己安顿下来，别的事情才好办，也才有心思踏踏实实办别的事情。

    她突然特别想家，特别想父母。细想一下，离家又有四五个月。原来想好了每月工资给父母转一半回去，但起初是自己有许多东西要买，手机、衣服、被褥日用，这样几个月也没给父母一分钱，后来也断断续续只给了几次，数量也很少。好在乔得法那一万块钱帮了大忙，她全部一次给了父母。到现在她仍然没一分存款。基础确实太差了，需要弥补的东西确实太多了。都说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而她，也许三代才能打好基础基本改变命运。

    父母是努力的，他们的努力有了一点成果，那就是让她跳出了家门，上了一个台阶。她也应该是努力的，她的下一代，也应该上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是个什么样子？想想，当然是从小衣食无忧，上好的学校，干轻松体面的工作，生活没有一点压力。然后下一代，就可能是贵族，比高度家上一个层次。高度的爷爷是农民，父母成了大学的教授，高度也成了大学的老师，前途可能会超过父母，而高度的儿子，就可以是一个小贵族。

    一个结结实实的声音灌入她的大脑，她注定就不能和别人比浪漫的爱情，娇小姐贵妇人的生活，都是她下一代儿女的事情，而她，注定只能考虑生存和生活，注定只能嫁一个能有较高生活质量的人。

    她决定给高度打电话，把去她家的事情定下来，见父母一面，也算给父母一个交待，也别再让父母为她操太多的心。

    电话打通，毛小妹说晚饭一起吃，有事情要商量。

    高度说他已经回到了家。高度说：“电话里商量可以不可以。”

    毛小妹只能直接说什么时候去见她父母。

    高度说：“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明天就是周五，我也没课，加上双休日，三天时间够不够。”

    这倒痛快，感觉他娶她的决心倒很大，也很坚决。毛小妹高兴了说：“那就定死，明天就走。我觉得咱们最好是开车走，你看怎么样。”

    高度说：“当然是开车走，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路。”

    通话结束，毛小妹有点高兴。这次回家，终于有了自己的车。邻居家的女儿在县城工作，想回家就自己开着车回来，母亲羡慕得常常说起。当然，她也该学车了，结了婚就学，以后想回家，就自己开车回，放便，也用不着求谁。想想以后有车有房的日子，感觉也算是安稳幸福的日子。

    要买什么她也想好了，必须要买的她写了一个清单。但想想她自己的钱，买一半都不够。毛小妹长叹一声。

    这次回家，当然是相亲定婚。按风俗，男方来相亲，是要带许多礼物的，而重要的亲戚也要来观看拿主意，这一天所有的吃喝招待要用的东西，男方来时都要拿上，而且这也是考验男方的一个重要指标。小的时候堂姐相亲，各种肉摆了一厨房，烟酒糖也满满一提包。那么多亲戚整整吃喝热闹了一天，她也得到了一把糖，然后吃了两顿肉饭。现在据说更厉害，羊肉要拿全羊，猪肉也要拿全猪，鸡鸭鱼都得有。这些当然要高度来买。但高度不懂这些，还得和他讲清楚。

    第二天一早毛小妹再给高度打电话，要他早点来接她，还得买点东西。高度来后，看了清单，对别的东西都没意见，只有烟酒高度不同意。高度说：“烟酒都是害人的东西，明明知道有害，还不制止不宣传，还要花上钱害别人，从道德和道理上讲，都是错误的。”

    但这两样东西都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在农村，别的东西可以凑合，这两样东西就要比出个高低。记得有年村里有人嫁女儿，父亲吃喜宴回来，不止一次说宴席多阔气，烟是中华烟，酒是三百八一瓶的陈年大典。毛小妹说了这些，高度说：“你知道这些都是愚昧陋习，你是知识分子，明明知道这些都是有害的陋习，却不制止反而助长这种坏风俗。”

    毛小妹说：“你就是害怕花钱。”

    高度说：“我怎么怕花钱，如果是买米面粮油肉，买多少都没问题，而且越好越绿色越好。但花钱买害人的东西，我的良心和我受到的教育，都让我做不到。”

    高度说的当然有道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她知道不可能让他改变看法，只能到时向父母解释，如果父母一定要买烟酒，那就给他们钱让他们自己去买。至于买肉和小食品，她想好了，到县城再买，县城的东西便宜一点，肉也更好一点。

    上车毛小妹就躺在后面，她还想拿一条毛毯盖上睡。今天和以前不同，以前坐路秋生的车，她不坐副驾是不让路秋生拍拍打打，也不想和他说太多的话，她只能说腰疼躺后面舒服。今天，这车就是自己家的，车也就是自己移动的家，今天她要躺着，一着睡回家，让父母也看看她有多么舒服。

    刚躺好，又觉得不对。有人说过，说副驾是老婆专坐，如果有老婆一同出行，别人就不能坐这个座位。她急忙又起身坐到副驾，说：“我还是坐老婆坐吧，一路上我也可以和你说说话，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沿途的风景。”

    因买东西耽搁了点时间，到家时，已经吃过了午饭。原打算是在午饭前赶到家一起吃午饭的，而且她已经在电话里说清楚了，家里还是没等他们到就吃过了，可见父母对这门亲事并不上心，当然是不满意，而且对拒绝柴明亮仍然耿耿于怀。

    好在父母仍然把饭留在了锅里。饭也不错，杀了鸡炖了鸡肉，也做了六个菜，寓意六六大顺，可见父母也是无可奈何。

    饭还没吃完，大伯一家和四叔一家就都来了。看来他们也特别想知道这次她嫁一个什么人，而且毛小妹也一下更加明白，在她们家族，她是学历最高的，也是在省城工作的，他们对她当然仍然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而她和何为的婚事，他们是失望的，但他们也知道何为是博士，他们的希望在后面。而这次再嫁，他们更想知道能嫁一个什么人。

    毛小妹立即拿出买的饼干点心，满满五大盘，摆到桌上让大家吃。父亲问毛小妹烟哪去了，要她给大家敬烟。毛小妹一下有点发慌，她慌乱了说：“高度是个环保主义者，他参加了禁烟协会，积极宣传吸烟有害健康，所以他不主张人们吸烟，认为吸烟喝酒就是在毒害身体，让人吸烟喝酒就是在毒害别人，所以也不让我买烟酒。”

    父亲一下很生气，大声喊了说：“你也不怕人笑话，别的没学好，歪理邪说学了不少，几千年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说不好就不好了？说不要就不要了？谁给你的权力说老祖宗的坏话。吸烟有害健康，毛主席吸了一辈子烟，邓小平吸了一辈子烟，人家都活了八九十岁，你不吸烟，你能活多少岁。”

    父亲要毛小妹立即去买烟，没钱他有。毛小妹看高度，高度立即说：“我们是搞科学的，科学研究已经证明吸烟喝酒直接伤害肺和肝，也伤害全身各个系统。在国外，香烟上必须要标明有害健康，国外吸烟的人也少，咱们也得改变这些陋习，文明社会，这些不好的习惯咱们必须得改，如果不改，社会就无法进步。”

    竟敢这么和长辈说话，明明是怕花钱。父亲吼了说：“你说这些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入乡随俗，你不怕别人笑话，我还丢不起这张老脸。你舍不得花钱，我自己去买。”

    毛小妹说她去买。转身出门，又觉得必须得让高度去，如果她去买，买来多好的烟酒，今天的事也会当笑话在村里传几年几十年，父母确实没脸见人。毛小妹转身来到高度面前，一把拉了他说：“走，你买你的烟酒，喝死吸死，都不关你的事，你操什么闲心。”

    高度还是皱着眉头跟毛小妹出来。但毛小妹看到，四婶已经跑到了厨房，大声说：“嫂子，小妹的女婿脑子有问题，好像是个二货，二得什么都分不清。”

    毛小妹的心猛地被揪了一把。看母亲，母亲一下哭出声来，然后坐在灶前哭得痛不欲生。

    开车来到县城商场，毛小妹一定要买中华烟，而且要买三条。酒也要买三百八一瓶的河西陈曲，而且要买两箱。高度知道毛小妹发了狠，也知道今天的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烟酒已经代表着面子和尊严，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高度虽然十二分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一声不吭掏钱买了。

    回到家，大家都走了，只剩了父母在屋子里流泪哭泣。毛小妹将烟酒放到炕上，愤怒了大声喊了说：“都给你们买回来了，你们只知道按你们的想法做事，丝毫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别人上了几十年学，科学的道理学了那么多，而且天天都在做有毒有害的实验，我们讲的科学道理，为什么你们就一点都听不进去！听不进去也算了，还说别人傻。究竟是谁傻！你们不懂科学，也不学习，也不往好里学，整天就看重钱财，好像你们的女儿就是个卖钱的东西，一不顺你们的心，就往死里逼女儿。”

    毛小妹也失声痛哭。母亲一下不再哭，而是转而骂父亲，骂父亲吸了一辈子的烟，把那么一口烟当命根子，一天不吸就要死，吸死了也改不了，还不如早点吸死。”

    父亲一声不吭在那里叹气，然后说：”不是我不行，是大家不行，几千年就这风俗，你不做，大家就笑话，你倒着来，别人就觉得忤逆不孝。”

    毛小妹说：”明天把大家都请来，把村干部也请上，我明天再去买点酒肉，让大家好好吃喝一顿，这样总该行了吧，你们总该有面子了吧。”

    父亲一下火了，喊了说：”争来的东西有什么用，你以为老爹好这一口？老爹是给你挣面子，是给祖宗挣面子。再谁也不请，再什么也不办，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再什么也不管。”

    毛小妹说：“我们不要什么面子，只要你们满意，就是我们最大的面子。不办就不办，不办更省事，你们也省得麻烦。”然后出了门。

    晚上睡觉，母亲安排毛小妹和父母睡一屋，让高度到大哥家去睡。大哥家是套间，外间放了一张小床，高度去睡正好。

    高度说：“我不用安排了，我自己带了帐篷，我在院子里撑起来就行。”

    竟然要在院子里搭帐篷睡，让人看到笑死先人。父亲吼了说：“我们家还没穷到没地方睡觉，你搭帐篷羞辱谁。”

    高度也气不打一处来，明显得是看不上他故意刁难他，也真的把他当成了傻子。高度生气了说：“我的帐篷就是专门睡觉的，里面什么都有，就放在后备箱里，我外出就睡帐篷，我觉得睡在那里面很好。”

    父亲吼了说：“你睡帐篷就是羞辱我家穷得没地方睡，你把帐篷搭我家算怎么回事，人死在外面晦气回不了家，才在外面搭个帐篷停尸，你如果要搭帐篷，就到村子外面搭去。”

    高度跺一下脚，什么也不说，扭头出门。来到车前，头也不回上车开了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