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金盏倒垂帘·鸿门宴(上)
果然如二郎世民所说,洛焉回府的第二日太子府就派人送来请柬,请柬言行措辞十分客气,一副兄友妹恭祥和态度,这让三娘很不适应。
不过她也终于摸透长兄的性子,他虽凶狠、乖戾,但这么多年也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自家兄妹的事情,三娘想着如今大兄贵为太子,将来是要继承耶耶正朔大统的,自魏徵任太傅以来大郎看着暴戾的性情收敛了很多,他此次宴请弟妹们可能真的就是为了弥合多年来的罅隙,为将来登基铺平道路。
夜间就寝时,洛焉跟丈夫讲了这事,少师并未显出担心、焦急的神情,只嘱咐她不要贪饮,说到了时辰他会亲自去接她回来。
三娘见丈夫这样,禁不住想起了酒楼里那些酒鬼口中“升官、发财、死老婆” 混账话,故意逗丈夫, “萬哥哥,你就不怕我家大郎这次搞出个鸿门宴来?你的娘子我有去无回?”
少师会意一笑,手中依然给三娘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有我在,谅他不敢。”
三娘还似早先当姑娘时不害臊地往萬怀里蹭,少师后塑的躯体特意为娘子调整成冬暖夏凉的模式,亲近起来十分舒服受用,没一会儿,三娘就进入了梦乡。
梦境似乎带她回到了晋阳李府的老宅子里,洛焉远望见一个小童子在内院假山处独自玩耍,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儿时模样的二郎世民,她好奇地走近弟弟,见他正蹲在那里用龙渊剑胡乱劈着一块黑色山石,口中还念念有词,“兄死弟及,兄死弟及,只有兄死才能弟及……”
洛焉见弟弟也不搭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扒拉二郎肩膀,问到:“阿弟,你一个人嘟囔什么呢?”
世民见了洛焉,眼中先是一惊,继而忧郁问到:“阿姊,等阿娘你们几个把钰哥哥从大兴接回来,你是不是就不会理世民,再不跟我玩了?”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三娘被气笑,狠狠戳了一下弟弟,世民被怼了一个趔趄,“傻孩子,怎么会呢?你和钰儿都是我阿弟,你们在我心中是一样的。甚至…… ”甚至她慎重考虑过,如果将来真有一天钰儿反悔,要与世民夺那储位,在不伤及任何人的情况下,她和少师是要站在二郎一边的。
“可是你和钰哥哥是柱国夫人的孩子,而我只是晋阳城一个落魄国公的次子。”说着小小少年低头喃喃自语: “遇见飞凰后我才明白,只有第一眼的惊艳才是命中注定,其他任何人和事便成了陪衬,阿耶因一生只专情你的生母,所以也独爱她的孩子,而钰哥哥又不在耶耶身边长大,所以儿女中他独宠你一人。”
洛焉知道世民这孩子自小心思就重,不过她没想到一向沉稳大气的阿弟其实内心这般敏感脆弱,他和普通人一样也是会嫉妒、攀比的。
三娘忙替耶耶解释,“耶耶对我好些纯粹只是为了补偿没能迎娶生母的遗憾,他对其他孩子也……”三娘实在编不下去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一众儿女中高祖最爱三娘,也独宠爱他这个女儿,其余的子女于他只不过出自当父亲的责任义务罢了,对其他子女他能做到一视同仁已经很不容易。
梦里洛焉还依稀记得不久前进宫谒见父亲时,高祖趁只有他父女二人时还半开玩笑地问她“想不想要这江山”……
“阿姊,你莫骗我,钰哥哥加冠时耶耶把从不离身的昆仑奴赠给了他,而我加冠甚至大婚时他连面都没露一下,他从来都没看重过我,我只不过是你们的陪衬、替补罢了,明眼人都看出耶耶因你们生母的遗愿,铁了心想把皇位传给钰哥哥,那我生母的愿望呢?她的孩子就该为他登位奠基铺路,白白牺牲?”
二郎一边哭一边神情愤恨地说着,身子也渐渐从孩童变成了中年人模样。三娘面前的中年男子龙袍加身,腰胯龙渊宝剑,洛焉再瞧他脸容,阿弟面相虽然看着尚显年轻但两鬓已经斑白,胡须也长长了不少,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二郎。
帝王的威压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也觉得不寒而栗。洛焉惊觉今夜梦中所遇可能是弟弟的心魔,忙呵斥道:“世民,今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起来?耶耶对我们都很好,你和钰儿在兽牢关立了战功,他不也把家传那把上古名剑赐给你?对你又以“天策”册封,位列三公之上,与太子同阶,以至封无可封。至于东宫之位,子墨早就立过重誓绝不染指,况且现在大兄才是东宫储君,他有太傅魏徵辅佐,将来也可延续帝业。”
二郎也不理会她说的,抬头向西南方望去,他伸手指着天空,洛焉顺着弟弟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晴朗无云的天空中一颗明亮星子现于白昼,三娘惊呼,“是太白金星!”
“阿姊应该也晓得:‘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说着二郎倏地一下闪到了三娘面前,冷笑着盯着她,手里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龙渊,亮在三娘面前,李世民翁声道: “阿姊刚刚提到父皇赏赐我的是这把剑吗?”
说着二郎迅速拔剑接刺向三娘,即使在梦中,洛焉也从不会对她最爱的弟弟设防,剑光袭来,龙渊一下子贯穿三娘胸口,使她再也无法呼吸。
梦境十分真实,真实到她的伤口由麻转痛,接着遍布每个神经的剧烈疼痛几乎让洛焉昏死过去,不过虽痛苦万分,三娘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自己心脉若断,也会伤及胞弟宇文钰。
“钰儿!”三娘在梦中呼救,“萬哥哥救我!”
“焉儿,醒醒。”少师轻轻摇醒妻子。
三娘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刚刚的梦境竟然像真实发生一般,让她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
“二郎执念太深了。”少师惋惜道。
“萬哥哥,你都看到了?”她知道丈夫可以窥见自己的梦境,但她一手带大的二郎什么时候变成了向至亲挥戈之人,三娘怎么也想不通。
“也许只是一场梦罢了。”洛焉安慰自己道。
天已蒙蒙亮,她便也不再贪睡,准备一会儿先去南阳公主的住处找胞弟宇文钰,然后二人一起再去东宫赴宴。
临走时,少师嘱咐她“不要贪杯”,他会按时去接她,三娘点头同意,与丈夫暂别。
……
是夜,盛装的三娘和钰公子如约到了太子府,两人正要进府门,见二郎坐着秦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二郎下车,身后跟着长孙家七郎无逸,三娘见他腰间还佩着梦中龙渊,又想起昨晚梦里被这把上古宝剑刺中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痛楚,不禁打了个激灵。
宇文钰察觉阿姊异常,侧着头用眼神询问,三娘摇了摇头示意他一起去迎弟弟。
二郎将两人拉到墙角,神色十分担忧,“阿姊、钰哥哥一定要小心酒菜吃食。”
“世民,你是怕大兄在酒菜里面做手脚?”洛焉又想到大郎真正的生母万贵妃善制毒,看来这次他还是死性难改。
这时二郎又从怀里掏出三颗丹药大小的小药丸,和哥姐默契地交换了眼神,示意三人各服用一颗。李洛焉知道弟弟心思缜密早有准备,二话不说拿起丹药吞进了肚子,接着世民将剩下两颗与钰哥一人一颗,各自侧身服下。
宇文钰知道弟弟苦心,但他是参神之躯,根本不怕这些毒物,所以只是假意放入口中,等洛焉和世民走在前面时,便趁机收在腰间的一个玉瓶里,他觉得也许这颗丹药一会儿可以救其他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