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法驾道引·吾之命门
晋王与李靖强强联手，逼得想趁火打劫的突厥节节败退，没多久大唐便收复了潞州等割地，将突厥赶回了河东边境线外。
前方捷报频传，长安百姓欢欣鼓舞，唐庭也迎来了空前的稳定和繁荣。长公主知道胜负大局已定，便将公主府积攒了几年的俸禄均分给一直与她出生入死的洛川卫，让他们提前退役，各自衣锦还乡。
本来她要将乳母姚氏也接到长安颐养天年，但姚氏怕若来日再有战事需要长公主出征，自己难免会成了她的负累、羁绊，坚持不入京，洛焉明白奶娘的苦心，便每年在姚氏寿辰时带着丈夫和养子承乾去给奶娘贺寿。
接着，三娘迎来了一生中最快乐悠闲的时光，她与少师时常带着七郎无逸和承乾去全国各地游历，其中自然也有她从小长大的晋阳。
时刻思念第二故乡的三娘觉得还不够，她动用了一切人脉，硬是把远在几百里外的晋阳醉仙阁原班人马搬到了都城长安。
这样，每逢一年皇子们入京述职之际，醉仙楼便成了李家“铁三角”聚会之所。
武德九年上元佳节，宇文钰回京述职与家人团聚，洛焉自然在醉仙阁为胞弟接风洗尘。
做东的长公主先到了二楼专属于她的宴客包厢，她刚落座就听到一楼食客们忽然喧哗不止，便知道她那个无论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的胞弟、整个皇都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晋王钰已大驾光临。
宇文钰进了包厢，他虽已近而立之年，但样貌却依然年轻，看起来还是将将二十出头的样子。
三娘赫然发觉平日只穿素衣的胞弟今日打扮十分不同，宽肩窄腰的钰公子身披一件暗埋金丝的凝夜紫色四爪蟒外袍，腰间配五色玉带，玄天色纱罗幞头一侧的玉环上还簪着一朵丽色芙蓉。
眼见弟弟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洛焉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暗自揣测胞弟不是被狐狸夺了舍，就是对哪家小娘子动了情，才会改头换面、如此春风得意，于是打趣道：“二殿下这是跟哪家娘子结了良缘呀？”
说着，长公主抬手亲自为晋王斟满酒，又故作高冷道：“还不跟本宫从实招来？”
宇文钰没料到阿姊一眼就看出自己心境变化，新的“恋情”一下子就被戳破，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起来，钰公子颔首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半晌才缓缓道：“说出来有些不可思议。”
她见弟弟形容害羞、表情扭捏，感知撞见千年铁树开花，八卦之心大起，于是耐着性子应承着：“本宫愿闻其详。”
“我梦到她了。”
“哈？”这次应该不会还是他那个十几年前叫周洛梦中情人的吧？不过她这个“木头脑袋”弟弟还真的是长情。除了其专一本性，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少年时见到的神女过于惊艳，以至于现实中无人能与其匹敌，可以撼动其在胞弟心中的位置。
宇文钰垂目自笑，似乎沉浸在梦中旖旎的情绪中，他继续回忆道：“梦中我和她在一个满是排椅的硕大车厢中并肩而坐，周遭一切都特别真实，我甚至能嗅到娘子身上香甜气息，不过由于是并列而坐，当时并未看清那娘子的脸，但我知道那是一千四百年后。”
三娘不解，“你怎能知道确切年份？”
“因执舵马夫旁边一个不大的幻音盒，盒子里传出的人声提到：我大唐开创盛世是一千四百年多年前。”
“千年后马夫都执舵了么？”
长公主又想起关键字“盛世”二字，开心道：“看来我们李家到底开创了盛世！那我大唐国祚可绵长？是否出了像‘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一帝？”
晋王摇了摇头，“当时我只听到寥寥数句，幻音盒说陕晋一带发现了一座我大唐皇陵，似是某位公主的衣冠冢。”
洛焉点头表示明白，“气数、兴衰都是天意，但毕竟我大唐能流芳百世，之前那些为开创伟业牺牲的一众将士们也死而无憾了。”
说着说着，三娘惊觉两人聊跑题了，她又把话题引向未来的弟媳，“再跟我说说你那王妃。”她十分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佳人，能配得她芝兰玉树的胞弟。
“其实我是一连做了两场梦，第二个梦中是我和那位娘子订婚现场，婚帖上我未来的妻子名叫‘星辰’。”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弟妹名字倒是极美！不过不知她长相如何？”洛焉对这个叫“星辰”的娘子越发感兴趣。
“梦中娘子只留给我一剪背影，不过她着了一套暮山紫的礼服，从后面观望确实婀娜多姿……”钰公子把自己说得羞红了脸，又开始低头回味梦中佳境。
听到这儿，长公主脑洞大开：涂娘倒是好紫，莫不是她的这个千年人参弟弟还是和那个万年狐狸祖宗最终走到了一处？她还想问问弟弟有没有梦见自己和少师，又觉得不能太过刻意，显得自己执着于凡世生死，不够大气。
其实钰哥在梦里还真见到了一同观礼的生母“宇文娥英”、养母“杨氏”及养父“宇文士及”，甚至还有乐平公主“杨丽华”以及小孩“李静训”，但独不见他的阿姊洛焉与姊夫少师，他清晰地记得即使在梦中，没有胞姊到场祝福，自己心中还是略感遗憾。
李洛焉想到弟弟即使打了一千多年的光棍，但他最后还是找到心中所爱也是值得，于是欣慰举杯祝酒： “钰儿，你的肉身是参神所赐，据说参族有五万年的寿数，区区千年对你而言自是不在话下。那本宫就祝世上我最好的阿弟千千岁，梦想成真，抱得美人归！”
钰公子点头，与阿姊碰杯，侧身将皇姊对他最真诚的祝福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李洛焉好奇心起，压低声问弟弟，“难道参神之躯真的毫无破绽，四体百骸受损后可以不断重生，进而长生？”
宇文钰觉得瞒谁也不能瞒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于是准备知无不言，和盘托出，“人参族的命门相当于人体脉轮之上的七……”
还没等钰公子说完，包厢外传来掌柜柳升热情的招呼声：“二郎您可算来了！三娘和钰公子等候多时了！”柳掌柜称呼已经叫惯，洛焉早前也特意嘱咐他不用改口，她觉得若连柳老板也改口，这醉仙阁就再没了记忆中少年时的惬意随性。
紧接着，秦王世民推开包厢门向哥姐致歉，“世民来迟，让皇姊、王兄久等。”说着，他举起酒杯自罚了三杯。
长公主知道弟弟是因他的侧妃杨氏头胎生产才姗姗来迟，忙问：“阿弟添的是麟儿还是千金？”
“是个男孩。”李世民难掩喜悦，毕竟孩子生母杨氏才是他此生挚爱。
洛焉听说这杨妃为了与先朝嫡系撇清关系，连同住在长安城内同父异母的长姊南阳公主都不肯相见；她又想起大业末年在京畿茅草屋中杨芊芊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她的头胎儿子要记到秦王正妃长孙长丽名下。
如今她头胎果真诞下王储，能让喜怒不行于色的弟弟世民如此尽展欢颜，洛焉在心中佩服这个杨氏确是厉害角色，接着，她又心疼起她那忍辱负重的观音姐姐，不由得阴阳怪气了起来：“你那侧妃可如愿了？”
世民知道阿姊言下之意，遂点了点头，“长丽应下了。”
李洛焉听后撇了撇嘴，“观音姐姐年前才添了兕儿，不到五个月又添新储，说出去鬼才相信！”
世民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亏欠观音婢，小声应答：“过几年等孩子大了改小个两岁，也未尝不可。”
洛焉听出弟弟语气有些理亏气短，压着火气没再说什么。宇文钰见场面有些尴尬，忙缓和道：“世民，孩子可曾取名？”
世民知道兄长这是给自己打圆场，忙回答：“飞凰临盆前曾梦见锦雉来贺，所以我们打算给孩子小名取作雉奴。”
秦王又看向长公主，恳切道： “世民来的路上一直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给雉奴起个什么名字好，现在还请阿姊屈尊赐他个大名。”
李洛焉知道弟弟此举是想缓和她和弟媳杨妃关系，此次要是拒绝，恐怕今后二郎夹在她们中间更不好做人。
她略思索了一下，便道：“父亲‘济世安民’，儿子‘励精图治’，世民，你的雉奴取名‘治’可好？”
“甚好！甚好！”李世民明白高傲的长公主为了自己一家和睦放纡尊降贵，放下面子“拾阶而下”，开心举杯， “弟弟敬阿姊、钰哥哥。”
这时柳升叩门，说今日特意请来梨园乐师，请几位贵宾垂眼观赏。
洛焉一听说有歌舞表演一下子来了兴致，忙回答“好”，就让弟弟们拉开卷帘栊，姐弟三人皆向一楼中央舞台看去。
梨园艺人接到柳掌柜的通知，箜篌引奏，丝竹声起，伴随着悠扬的歌声，几个身着飞天服饰的歌舞姬翩然起舞：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踯躅雨泪，晃身之中，
只消笼于夕，
皇城勿忘惊喜，
几或言兮，
这些岁月只争老……
累牍书筝箫，
杳无声……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闻言之者寤，
来兮展，置众数，
昆仑西望，
笑忘长生与诸君……
山月洛神引，
梦未尽……
一曲唱罢，众人如闻仙乐，都沉浸在歌词的意境中许久缓不过神，直到有人起立鼓掌叫好，观众一下都跟着高呼喝彩起来。
“不愧梨园培养出来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过曲子好听是好听，就是填词悲怆了些。”三娘似乎还沉浸在曲中，不自觉地将内心乐评脱口而出，她复又见众人眼巴巴望着她，知道大家都等她发话，忙回过神，说了句： “当赏。”
大家又热闹欢呼了一阵，才又各自归席继续吃起酒来。
……
酒过三巡，洛焉见世民一直心不在焉，知道弟弟惦记着新生产的杨氏，而宇文钰也准备去养母处探望，就放了他们各自回府。
三人正要各自归家，二郎似乎想起什么，叫住哥姐，“我听闻大兄近日要在太子府中设宴，款待一众成年公主、皇子。”
“他又想搞什么妖怪蛾子？不会是鸿门宴吧？”三娘还是那个口无遮拦的三娘。
“一切小心为妙。”世民低声提醒。
“好。”双生子一齐回答，便上马各奔东西，跨马加鞭回到各自最牵挂的人身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