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两日
次日醒来，段如风已不在屋中。
睁开眼的那一刻，楼月本是满怀期待，可等她觉察到身子依然不见好时，那原本期待的心又跌回谷底。
昨日那药没有效用。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望着头顶发呆，直到感觉门被人推开才恍然转过头去。
段如风已经端着药进来，他照例扶着她起身，喂她吃药。
那药好难闻，又苦。
尤其是昨日服用了一日，如今楼月闻着那药味就想吐，甚至觉得端药过来的那只手也有些可怕。
段如风将药凑到她嘴边，见她眉头紧皱，顿时了然。
他问：“大人怕苦？”
楼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犯怂的念头，只得嘴硬道：“烫。”
段如风声音从身后传来，隐隐带着笑意。
虽然知道她这是不想示弱，他依然配合着将药端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再递给她。
他道：“现在不烫了。”
楼月抿了抿唇。
心想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自己提议试药，如今总不好当缩头乌龟。
大不了将眼前这苦到犯呕的药想象成她最爱的桂花糕，自欺欺人一回！
闭着眼将药猛地灌入口中，还未来得及下咽，便将药碗塞到段如风怀里。
她转过头去不看他，做了个有些痛苦的表情。
昨天的药苦，今天的更苦！苦到她一时都没法睁开眼。
段如风将碗放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包包装严实的糕点，小心翼翼拆开后递过去，他笑：“大人，将这个吃了吧。”
吃吃吃，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楼月愤愤想，正想推开，忽然鼻尖闻见一阵熟悉味道，她忙转过头，看到段如风手中拿着的东西却是一怔。
是桂花糕！
还是回风堂的。
那回风堂的桂花糕跟别家的都不一样，楼月吃过无数次，一眼便能认出来，她顿时眼睛亮了，方才烦闷情绪也瞬间一扫而空。
她匆匆将东西接过，心满意足的塞了一块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问道：“最近街市上的铺子都关门了，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段如风看她孩子般的表情不由笑了笑，他道：“这是私自托那回风堂的老板做的。知道大人爱吃这个，昨日我托前来探听消息的兄弟寻到了回风堂的老板，上回我帮过他一次，便借了这人情让他帮我单独做了一份，今早刚拿到。”
说罢笑问道：“大人，现在不苦了吧？”
楼月听他这般说，不禁耳根有些泛红。
方才她险些没控制住就闹脾气，没想段如风虽未戳破，心中却是什么都知道。
最近他一直忙着研制疫症之药，忙得毫不停歇，也亏他还记得专程找人去做一份桂花糕来。
这桂花糕还是热的，应是他方才一直揣在怀里才未变凉。
楼月嘴里嚼动着，也不知是方才喝了苦药的缘故，还是许久没吃到这念了许久的东西，竟觉得这次的桂花糕比先前的甜了许多。
段如风看了片刻，方才说道：“大人将手给我，我替大人看脉。”
楼月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那视线有些热，她不好转过头去，只将手一伸，搭在了床边。
从昨日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段如风就会替她诊脉，随时观察病情。
本也是习惯了，可今日段如风的手搭在她手腕上，她却觉得热的有些发烫。
好不容易将那诡异思绪撇在一边，转头一看，段如风脸上表情却是异常严肃。
楼月心头一颤，问道：“是不是没有什么效用？”
刚尝到嘴里的甜味又变得有些苦，她语气恹恹。
段如风摇头，默默将搭在她手腕的手拿开。
“大人不必忧心，今日不行，还有明日。”
“那明日若是还不行呢？”楼月突然有些没底气。
段如风叹了一声，道：“明日若是还不成，我会向林大人请罪，大人……便随林大人一道离开此处罢，我相信林大人必然能寻到名医医治大人。”
楼月有些烦，忙将被子一掀，作势下地。
段如风忙上来扶她起身，“大人想出去走走？”
楼月闷闷应了一声，道：“我去看看阿饶。”
段如风跟在一旁，问道：“大人午膳想吃什么？”
“随便。”
楼月现下什么也不想吃，只感觉胃口全无，想到自己已经试了一日的药全无效果，便愈发惆怅。
她去宋子饶屋中时，他还在床上睡着，兴许也是刚服了药，屋中还有药香。楼月在他额头探了探，感觉那温度没先前那般烫，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楼月给他掖好被子，说道：“在屋中躺着身上不舒服吧？可要出去走走？”
两人一道出门，行动缓慢，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楼月拉着他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晒太阳，看着段如风忙里忙外，不免又有些感慨。
屋外阳光正好，她心情才稍稍缓和了些许，听到宋子饶在一旁抑制地咳了几声，她忙将身上大氅给了他，“当心别吹了风。”
宋子饶想推拒，被她按住手，“我答应你哥哥要照顾你，定不能食言。”
宋子饶眼眶微红，低声道：“是我……拖累了……哥哥。”
“这是什么话，你哥哥照顾你是应当的。”楼月道：“别多想。”
见宋子饶低头没吭声，楼月不禁叹道：“阿饶，你和你哥哥当初为何会走散？”
宋子饶低头闷闷道：“小时候家里……穷，后来遇上……饥荒，哥……哥哥带着我逃……难时遇……遇到匪徒，哥哥为了保护我，就想先去将匪徒引开，后来……我们就失散了。”
楼月从前没问过他从前的事，如今听他说起，才知道他竟这般可怜，她叹了一声，道：“你爹娘……”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宋子饶哽咽道：“是哥哥将我……带大的。”
楼月曾听宋子戚说过他与宋子饶失散了五六年，他只比宋子饶大五岁，却从小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又当爹又当娘的，也难怪他把宋子饶当成宝一样。
突然想起先前宋子戚去衙门时曾说是因为怕宋子饶担心，想谋个正经差事，如今一想，好似也不是没有原因。
“你当初不喜欢你哥哥做的事情，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
宋子饶点头。
楼月看他神情低落，忙道：“离开家这么多年，应该很怀念从前吧？等疫症过去后，我带你和你哥哥一起回去看看。”
宋子饶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
楼月转头看他。
“小时候，村里孩子经常……说我没有……爹娘。”
楼月视线一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那时候才几岁大，被一群无知孩童笑话没有爹娘，心中定然是委屈极了。
“那就不回去。”楼月道：“出去游山玩水，看遍大好风光。”
宋子饶眼睛里闪着光，可瞬间又消散下去，他问：“大人，真的……能回去吗？”
“那自然能。”
楼月刚想安慰几句，忽然见前头大厅里匆匆跑出来一衙役，他跳到段如风跟前，摇头道：“段捕头，里面又死了一个。”
虽然隔着些距离，可那句话，楼月却是听的一清二楚。
她心头一颤，唯恐这画面刺激了本就心事重重的宋子饶，忙拉着他起身，道“出来也有许久了，吹多了风不好，阿饶，进去休息吧。”
宋子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的情绪愈发显得低落。
楼月将人送回屋子，再出来的时候，就见着两个衙役抬着一具尸体从那大厅里出来，伴随着里头孩童的哭声，显得分外凄惨。
她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一眼，这才认出那被抬出来的人，正是昨天在大厅里一起聊过几句的老人家。
楼月险些没站住。
她扶着一旁廊柱稳住身子，眼睛有些泛红。
“咳咳……咳……”
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猛咳了几声，她抚了抚胸口，缓缓转身往屋里头走。
午时，段如风端着饭菜进来，还有一碗他亲自熬制的八宝鸳鸯汤。楼月看他坐在旁边，问道：“人什么时候走的？”
段如风知道她说什么，叹道：“一两个时辰前，方才他们送药进去时才发现人没了气，身子也凉了。”
楼月哽咽了许久，“昨天我在那里还承诺过他们不会有事……”
“此事怪我。”段如风道：“是我无能，一直未研制出药。”
“你已经尽力了。”楼月无奈叹道，“只怪这疫症太过古怪，让人措手不及，这偌大的青峰镇，竟没有一人能扭转乾坤，难不成真要都在这等死？”
段如风沉默片刻，问道：“大人，若是明日我还未研制出药来，大人可会后悔这般涉险？”
楼月摇头。
她道：“我若不来，也会有别人来。”
与其在衙门进退两难，倒不如暂时避开几日。
她不是不曾想过最坏的结果，毕竟段如风出身武学世家，又怎会有那等高超医术？可哪怕只有这一线的希望，她还是想去拼一拼。
先前在衙门还不曾感受，如今亲自来到这里，看到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命，才真正有些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