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共膳
楼月被他噎了个正着，也不想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在此刻马车在县令府前缓缓停下，也算是缓解了那一时僵局。楼月率先下了马车，吩咐人将段如风的东西往里头去搬。
“就搬到先前宋小公子住的那间厢房。”她道。
段如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忆起那一年初入县令府时的光景，那些承蒙她照顾的时光好似这一刻全部倒转……
“如风，往后这里便是你家了。”
那时的她笑容灿烂，似是非常高兴，没顾任何人的眼光便上来牵他的手。
那是他从未触及过的温度，比她的笑还暖，也就那么轻轻触碰，便觉手心发热。他触惯了冰冷的温度，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一时慌乱，几欲逃离。
“段捕头？段捕头？”
楼月回过头的时候，正看着段如风立于身后，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前方，也不知心中正在思虑何事。
直到她出声相唤，那人视线才匆匆收回，傍晚的霞光映入他那双黑瞳中，罩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竟让楼月一时没移开视线。
半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忙笑道：“我带段捕头进去先熟悉一番。”
段如风点头，跟着人步入门去。
虽然此番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颇有些迫不得已，楼月还是极力掩饰着心头情绪，热络的带着他四处看了一番。
“这县令府说大也不大，府里除了我那贴身侍女，也就一些家丁丫鬟，你既然过来住，也不必过于拘束，该使唤他们的地方便尽管去使唤。”
段如风道：“大人，我一向独居惯了，今日大人肯相助，予我来此暂住已是感激不尽，如风也不知如何谢过大人，以后若是大人需人伺候，如风愿效犬马之劳。”
“咳……咳……”
楼月被他那句“伺候”呛了个正着，忙扯着嘴角笑道：“伺候倒是不必，你住的开心便好。”
想来他段如风从前也是个名门公子，虽然如今落魄了，那性子也是变不了的，从前他能对她亲近亲近已经是感恩戴德的事，还指望他来伺候人？
这般一想，愈发觉得不可思议，她干笑与他客套几句，正巧见着珠颜从里头出来，见到她和段如风立在院子里，不禁上来说道：“大人，方才见着他们搬了东西进厢房了，可是那厢房要用？”
“是要用。”楼月道：“段捕头需要在府里小住些时日。”
“啊？”
珠颜不免惊讶，她扭头看了段如风一眼，似是有话要说，碍于此刻境地，只好将话收了大半，她道：“怎么从前都没听大人提起过？那厢房先前是临时应付用的，住个一日两日还行，若要小住些时日，还需好生打扫呢。”
“珠颜姑娘费心了。”
没想楼月还没开口，段如风却回答了她：“大人准了我近日的假，那屋子我便亲自打扫吧。”
“这……”
珠颜不由得一愣，可想着这两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好多言，只愣了一瞬，复又干笑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就按段捕头的意思办吧。”
楼月也没想那么多，淡然道：“段捕头在的这些时日，早膳和晚膳多备上一些。”
珠颜视线偷偷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沉默了片刻，忙应道：“珠颜知晓了。”
楼月点头，转头看了段如风一眼，笑道：“段捕头先去房中打点吧，本官先去换一身衣裳，稍后再来邀你用膳。”
段如风躬身谢过，迈开步子往房中去了。
楼月前往房中换衣裳时，珠颜一直跟在后头，楼月知晓她有话要说，也不打算叫她一直憋着，才回了房里便道：“有话便说罢。”
“大人。”
珠颜小心翼翼关了门，这才走到她跟前说道：“大人让那段公子住进来，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
“有何不好听的？”
楼月解了腰带搭在屏风上，又解了外衫，这才迈着小步走到里间，“小住一阵而已，本官体恤下属，又有何不可？”
珠颜隔着屏风看了她一眼，只瞧见里头曼妙身形，她长叹一声，道：“大人虽然是县令，好歹也是女子之身，那段公子是您下属不假，可好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您以后回了大凉还要嫁人呢，如今跟个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对以后夫家的名声也不好。”
楼月将缠于胸前的布解了，换了个宽松的里衣，漫不经心应道：“从我来青峰镇当县令的那一日，我已然没想过嫁人，又何谈夫家？”
珠颜一愣，瞧着里头的人影没由来的有些心疼，她沉默半晌，这才开口问道：“小姐，您心里是不是还与老爷置气呢？”
自从来了青峰镇，楼月一直让她以“大人”相称，这“小姐”两字，无端让楼月手中动作顿了半晌。
“老爷当初是不该不顾小姐意愿给你许人家，可老爷也是真疼小姐，虽然那时生气，却也情有可原，小姐自打出生开始便没离过家，如今离了大凉，他哪里又真忍得下心？”
“老爷也不是看不上表少爷，只是与那候府公子比，表少爷毕竟身份差了许多，老爷还不是想小姐以后有个好夫家，过个富贵日子，小姐也别再同他置气了，这些日子寄封书信回去，给老爷报个平安吧。”
楼月换了衣裳出来，一身朝服褪去，也有了几分寻常女子之态。
她道：“我便算是嫁了个身份显赫的夫家又如何，夫妻不和睦，还不是每日都活在地狱里？”
珠颜愣住，叹道，“那……小姐如今还记挂着表少爷吗？”
楼月脚步一顿，看了她半晌，道：“如今我们不在大凉，没有什么表少爷。”
她抄起外衣披上，踱步出门，绕过回廊步入西边厢房，瞧着那扇大开的门，脚步不由顿了顿。
她敛下心头思绪，走至门边轻叩了几下。
段如风正在收拾箱中之物，闻声忙回过头来，“大人。”
他放下手中东西迎了上来，视线在她身上流连片刻，“大人这身衣裳可是流云锦所制？”
楼月笑着点头，“是流云锦，段捕头对布帛也有所研究？”
“初来青峰镇时曾在酒楼住过数月，听了许多奇闻异事，对这流云锦也略有耳闻。”段如风道：“流云锦出自大凉有名的织纺，据闻一匹便值寻常百姓一年口粮。”
“段捕头知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楼月笑道：“这衣裳是我从大凉带过来的，寻常在县衙也穿不上，我也不忍它压在箱底蒙尘，便时常拿出来给它透透风。”
“很好看。”
段如风收回视线，淡淡说了一句。
楼月：“……”
她特意穿这衣裳出来可不是为了给他看的，这上等的流云锦穿在她身上，他不觉得隔应么？怎么听着他夸的那句，好似还十分真诚？
干笑了两声，楼月忙道：“一起用膳去吧。”
说罢忙匆匆出门，只觉自己方才定是昏了头。
两人一道步入后厅，此刻膳食已经布好，楼月习惯性的坐了上去，见段如风立在一旁，忙招呼着人坐到对面，“我这人不受拘束，段捕头也莫要同我客套。”
“这些菜都是我平常爱吃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你若不喜欢，明日便让后厨做些你喜欢吃的。”
段如风看着桌上菜肴，嘴角不由牵起一抹弧度来，楼月眼尖察觉，不由问道：“段捕头这是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
段如风抬头看她，眼里像是揉进了三春暖阳，看的楼月不禁愣住。
“大人见谅，方才想起了些趣事，一时情不由己。”
楼月扯着嘴角笑的有些僵硬，“既是趣事，说出来倒没趣了，段捕头合该好生回味，眼下，还是用膳要紧。”
什么情不由己，能让他这般的，必然也与他那心上人有关，她虽然好奇那是何人，可对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无半分兴趣。
她命人在一旁夹了菜到段如风碗中，见他低头品尝，不禁笑问：“味道如何？”
段如风点头，道：“很好。”
“这些菜味道尝着不似江南口味，大人府中的厨子，莫不成也是从大凉带过来的？”
“那倒不是。”
楼月道：“这厨子是章一尺寻的，能做好些地方的菜，虽然这大凉菜做的不是那般地道，可在这地方能尝到家乡口味已是难得。”
段如风顿了顿，道：“大人思乡心切，想必是从未出过远门吧？”
他虽是问的随意，可楼月又怎么听不出来他话中之意，寻常公务在身确实不好闲谈，这般卸了官服在家中，谈起这等事情好似也不突兀，只是他段如风也太过心急了些，这才刚住进来第一天，就开始打探起她的过去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道：“确实没怎么出过远门。”
“东陵和大凉也算是相近，段捕头千里迢迢从那过来，想必也是好一遭奔波。”
段如风稍愣，随即说道：“我已然是孤身一人，在哪里都是家，不似大人心中有牵挂。”
楼月放下筷子看他，望进他深沉似海的眼底，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