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火二
小柱子心里搁了事,他便觉得吃什么也不香了。
平头哥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等细细咂摸出味来后,也有些不安起来。
要去哪里呢?
可平头哥也只不安了一会儿,去哪里与它有什么关系呢?
去哪里它都要在老大的空间里待着呢。
小柱子却没有平头哥心大,他想了很多,甚至还想到了自己饿死了的娘和那个因为穷而四分五裂的家。
想到后来,也就不想了,自己这二十年来的生命,只有与囡囡在一起的这七年,才是最有意义的七年。
早年在艾府,若不是后来来了六小姐艾囡囡,他都不可能活下来。
再后来阴差阳错地跟前囡囡来到了苗家庄。
在苗家庄的这两年,是他生命中最开心最快乐最幸福的两年。
原来人世间还真的有亲情和关爱哩。
想想外婆,想想大先生,想想苗家庄的村长和苗老大,还有老二叔,还有七斤叔、四九叔他们。
想想苗家庄的石头、狗蛋和大壮,还有小英子和春分、朵朵。
……小柱子是真舍不得大家呀。
可是他又是无条件相信着囡囡啊,从相信八岁的囡囡起,一直相信到了现在,还要一直一直相信下去。
行吧,走就走吧,哪里黄土不埋人呢。
小柱子想问问囡囡有什么可准备的吗?看到平头哥淡定的样子后,就什么也不想问了。
他应该相信囡囡的。
……
苗家庄的夜色又深了一重,月亮又圆了圆。
在苗家庄中秋节的节日氛围并不热烈,不如七月半中元节过得隆重。
因为中元节,要祭祖先、祀亡魂、焚纸锭。
因七月是吉祥月、孝亲月,七月半又因着有若干庄稼成熟收割,所以七月十五用新米祭供祖先,庆贺丰收、酬谢大地,便成了苗家庄约定成俗的节日。
这一天要敬祖尽孝。
所以过了七月半后,接着而来的八月十五团圆节便没有那么隆重了。
再说团圆节是指那些在外的游子想家乡哩。
苗家庄的人可没一个游子在外,都实打实窝山窝窝里呢。
即使没那么隆重,八月十五的月饼还是要吃的。
村长家的苗大婶是会打月饼的。
八月十四晌午起,苗大婶就开始在那里忙活了,她想打一些月饼送给囡囡呢。
苗大婶去缸瓮里挖了几碗麦子,认真淘洗了几遍,控干水后,在炕头边的小磨子上开始磨面。
她让苗大叔去地里拔十来只胡萝卜来,苗大叔见是给囡囡做的,二话不说就出了门。
苗大叔拔来了胡萝卜,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拿礤子擦成了细丝后,就在铁锅里开始熬甜水水。
折腾到快半夜,苗大婶的白面才磨好了,苗大叔的甜水水也熬好了。
为了第二天一早给囡囡送月饼,也为了第二天不耽误皮货铺子的生意,苗大婶和苗大叔连夜动手打月饼。
这皮货铺子还是听了囡囡的建议,有点儿合作社的模式。
村长苗大叔是这个合作社的主切负责人哩。
见苗大婶已经把麦子磨好的白面做成了饼皮。
苗大叔就用熬制好的甜水水与蒸熟的甜栗子拌成饼馅儿。
饼皮有了,饼馅儿也有了,接下来就要把摸子拿出来,开始做月饼了。
做月饼的模子还是苗大叔用枣木和梨木雕刻的。
用枣木刻了鲤鱼和莲花。
用梨木刻了寿星公和寿桃。
等做完了一大盖帘的月饼后,天边发出了鱼肚儿白。
苗大婶让苗大叔去睡一会儿,今天是仲秋节,顾客一定会来的多。
仲秋节山里人不当个节日来过,那山外的人可都是些会过生活的人哩。
苗大叔打着哈欠,去了里屋,他回头对苗大婶嘟囔了一句说:
“老婆子,你做完了也得睡一会儿。”
苗大婶正烧锅哩,她朝苗大叔摆了摆手,“快去睡吧,再磨蹭天都亮了。”
苗家庄八月十五清晨最早的一缕炊烟是苗大婶升起的。
那层薄薄的雾岚,如同轻纱儿一样,拦腰给苗家庄系了奶白奶白的绸缎儿。
苗大婶在灶间把铁锅烧热,把月饼儿一字儿排开,慢火烫烙。
慢慢的浅浅的香味就窜到苗家庄的上空中了。
起早的人儿都用力嗅了嗅鼻子,好糯的香甜味啊,这是村长家打月饼了。
……
今天从早上起来后,外婆就一个劲儿不安心,她一会走到这儿,一会走到那儿,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天。
就是大先生也有些心里没底,不知道,好好的人儿,囡囡要怎么把他们带离出去。
是,囡囡说了他们要离开苗家庄,就得靠一场大火。
大火起,魂飞烟灭。
大火灭,销声匿迹。
囡囡说了,外婆和爹什么也不用带,只带好自己买卖挣的银子和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就成。
囡囡说了,外婆和爹就只管放心好,绝对会他们一个更加舒心的家。
囡囡还说,外婆和爹听指挥就行,夜里只管去睡,平时怎么睡现在就怎么睡,那大火自己烧不到跟前哩。
囡囡还说,小柱子会和外婆和爹汇合呢,当然还有她的小迷弟平头哥。
……
石头来给囡囡送月饼时,囡囡还和外婆在栅栏外摘牵牛花,囡囡说红色的牵牛花,染指甲最好看。
石头捧着手中的月饼,跑了过来。
他看到囡囡小手指弯弯翘起,俏皮地摘了一朵又一朵儿。
把个小竹篮都快摘满了。
“囡囡,奶奶让我送月饼来。”
“你看,板栗馅儿的,可面可香可甜啦。”
石头邀功似的把月饼递一个给囡囡,另只手又拿一个给外婆。
外婆接过月饼咬了一口:“嗯哦,还是那个老味道,好吃的紧。”
囡囡看着石头手里的月饼,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前世艾一刀最怕过春节和中秋节,没有亲人在身边的凄凉她是饱尝了啊。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
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月饼圆圆甜又香呀
一块月饼一片情呀
爷爷是个老红军呀
爷爷待我亲又亲呀
我为爷爷唱歌谣呀
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
爷爷为我打月饼呀
月饼圆圆甜又香呀
一块月饼一片情呀
爷爷是个老红军呀
爷爷待我亲又亲呀
我为爷爷唱歌谣呀
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
囡囡不由自主地轻唱起来。
呀,石头听得一愣。
呀,外婆听得一怔。
哪里来的爷爷啊?
还有爷爷是个老红军是个什么梗?
确信这爷爷是叫老红军这个名儿?
可撇开爷爷不谈,撇开老红军不说,那一个月饼一片情是说的真好,唱得真好。
囡囡轻轻哼唱完了后,又不觉沉默了下来,她想起了前世的艾一刀和爷爷了。
她想起了爷爷的中医堂,那一块龙飞凤舞的匾和匾上那深深的岁月了。
八月十五了啊。
石头一把拉过囡囡的手儿来,仔细地把月饼儿放进囡囡的手里。
石头莫名的有些心疼,他轻轻地说:“囡囡,快吃吧。”
囡囡看了石头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板栗味的月饼可真好吃呀。
时间总是那么的飞快,外婆从来没有觉得时间竟然如此的快呐。
夜色中,喧闹了一整天的苗家庄渐渐安静了下来。
村里的柴狗子们也趴窝柴草里睡着了。
挂在高空中的圆月,被一个大大的风圈所套,风圈越来越大,后半夜的时候,那轮圆盘一样的月亮就躲到云层中去了。
漫天的星星也跑得无影远无踪。
外婆在堂屋里睡了。
大先生在西厢房里睡着了。
囡囡在东厢房里睡着了。
院子外挂着的罩子灯“噗”的一声,被风吹灭了。
黑暗中,囡囡的手腕处被轻轻按了一下,一个滚圆滚圆的身子一骨碌滚了出来。
那身子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好象是在思考。
其实只有平头哥自己知道,它这是骨碌的太快了,把脑袋碰到囡囡的床沿子。
差点没把自己碰晕。
娘嘞,平头哥从空间里拿来了一罐汽油,这是囡囡不知从哪搞到了。
按着囡囡的吩咐,平头哥捏着鼻子把汽油撒在了房子周围。
打火石是有的,早前在山里,就它娘的这玩意儿。
之前它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好,后来来了空间后,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是真好哩。
能把一切生的腥的硬的做熟。
熟食才吃得让人开心开胃。
不过在空间,有火柴用呢,当然最多的是用电,电那玩意儿你知道吗?
就是轰隆隆,咔嚓嚓的雷声加着闪电一样的电哦。
只是那电被囡囡收进了一个盒子里,用时才拿出来。
而空间里的火柴,平头哥是有过研究的,火柴盒侧面涂有红磷,还有什么三硫化二锑?还有什么玻璃粉的。
火柴头上的那个头则是氧化剂、催化剂和易燃物的混全体。
当火柴头和红磷进行摩擦时,火柴杆便被点燃了。
平头哥不知道一豆萤火是不是就是这么说的?
嗯哦,跟着老大可是长不少学问和见识哩。
嘻嘻,囡囡老大真是很牛批。
平头哥站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主要是按捺一下它要搞事情的那颗心。
那心儿怦怦跳着,越跳越兴奋。
只见平头哥把手中的那罐汽油倒掉后,把汽油罐也一并扔进灶间里去。
平头哥的小胖手,把两块取火石两两对撞。
嗤啦啦,两块石头对撞出星星之火,那火星便四散着落进了柴禾堆。
……
……
要怎么形容八月十五夜的那场大火呢?
那场大风借着后半夜的来风,很急速的便星火燎原了。
火先从外婆家的灶间里着起,又一路噼里啪啦地烧到了院子里,院子里堆着外婆从山上捡到来的枯树枝。
枯树枝见火就着,熙熙攘攘着又一路欢歌。
外婆的堂屋、大先生的西厢房和囡囡的东厢房的茅草顶也被一同引燃了呢。
大火在风中叫嚣着,像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
魔鬼张开大嘴,吞噬了一切。
大火烧得旺,映红了苗家庄的半边天空。
起夜的村长苗大叔第一个发现了异常。
人老了屎尿多,苗大叔最近常常起夜。
八月十五又卖出了不少的皮毛,这些皮货可不都是他自己家的。
自己家的就是存多少那都是少的,最好的是能间皮货铺子呢。
还是囡囡说的对,自从有了这间皮货铺子,货源是充足了呢。
各色的各式的皮货,从高到低,高中低档的全着呢,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又因着顾客相信村长的人品,皮货铺子的生意一直做的不赖。
八月十五的生意格外的好。
苗大叔晚饭有些吃多了,又喝了大半瓶老白干,到后半夜时,口渴的厉害。
一边口渴吧,还一边忍不住想要撒尿。
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苗大叔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
就着或隐或现的月光,苗大叔撩起了里衣布衫。
才尿到一半的时候,苗大叔一下子被惊醒了,他眼皮极快地跳了又跳。
俺娘嘞,走水了,走水了。
苗大叔后半截的尿还没有撒完,人就慌了神。
苗大叔趿着鞋跑了起来,跑到后院里时一双鞋跑掉了一对儿。
他蹭蹭蹭爬到了后院的阁楼上。
铛铛,铛铛,铛铛铛。
阁楼上那口才派上用场的大钟急促而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大事紧急集合的钟声。
铛铛,铛铛,铛铛铛。
寂静的苗家庄被惊醒了,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响成一片。
被惊醒的人们自然是看到了那半天空的火光了。
扑棱棱,哗啦啦,各家水缸里的水一下子都见了底。
青壮劳力又飞快地直奔甜水井。
随着水声人声叫声,外婆家的火终于被扑灭了。
现场一片狼藉。
整个家全部烧没了,黑漆漆的现场无时不在提醒着村人们,外婆一家人都没了。
……
……
这是怎么了呀?
村长苗大叔到现在还一头懵。
外婆、大先生和囡囡人都没了吗?
怎么会?怎么能?怎么要这么残忍呢?
苗大叔瘫坐在地上。
苗家庄的村民们全都瘫坐了地上。
石头还在那里一边哭着一边叫着扒塌倒的墙。
囡囡你出来呀,囡囡这个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囡囡你出来呀,石头把自己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全都送给你。
囡囡,外婆,大先生,求求你们快出来吧。
石头哽咽着,最后人一下子跪在了废墟上。
他的手颤抖着从废墟里扒出来一只木簪子。
正是那只绿檀木的簪子啊。
石头心肺大痛,哇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人就歪倒了。
村人们又炸了锅,老耿头让苗老二把人抱到外面空地上去。
苗老二咬着上下不住哆嗦的牙,一使劲把石头抱了起来。
都成大小伙子了,身子咋还这样单薄?一抱就抱起来了。
石头被抱到外面的地上,胸前的衣服被解开了。
老耿头蹲下身子翻了翻石头的眼皮。
哎,这个孩子是急火攻心呢。
黎明十分,整个苗家庄陷入了愁云惨淡中。
囡囡就这样没了吗?
外婆就这样没了吗?
大先生就这样没了吗?
从地窖里赶来的苗四九、桂花和大壮一边哭着喊着囡囡的名字,一边还在废墟里找。
清晨的阳光撒到了黑漆漆的废墟之上,这里曾是囡囡的家啊。
……
“年轻的人都留下来,清理现场,年纪大的老人妇女和孩子,现在都回家吧。”
“今天顾客来之前,不准把这件事传播出去,若有顾客问,就说囡囡一家外出走亲访友去了。”
“把这块废墟盖上草苫子,先挡起来吧。”
村长苗大叔低低地安排完,才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囡囡你……
明宇你……
老嫂子你……
……你们……安息吧。
……你们……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