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六:中毒
后半夜的时候苗囡囡幽幽醒转。
艾府的夜真黑呀,黑得让人害怕。
囡囡慢慢伸了一下胳膊,又慢慢伸了一下腿。
背上沾血的衣服被剪开了。
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敷上了一层药。
不过,囡囡却没有觉得多疼。
在打板子的时候,依稀中她知道有人来救她。
什么人会来救她呢?
她在这个府里只认识一个小柱子。
是傻子小柱子。
囡囡吸了吸鼻子。
她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哭。
她转动了一下脑袋,她看到了趴在她身边的小柱子了。
小柱子背上的血衣也被剪开了,敷了一层药。
细看他背上的伤,真叫人触目惊心。
“小哥哥,小哥哥。”
囡囡的嗓子干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柱子没有回应,也没有动。
柴房里的墙角洞里先是跑出来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像是饿晕了一样,一出来洞口就打起了太极。
打了一会儿,扑哧一下子摔倒了,跌在地上。
等了好久再也没有爬起来。
一会一前一后又跑出两只老鼠来。
两只老鼠这里嗅嗅,那里嗅嗅。
嗅到第一只老鼠那里,又嗅到了小柱子这里。
去,去,去。
囡囡挣扎着坐起身子来。
她哑声赶着老鼠。
两只老鼠饿得有些迟钝。
它们吱吱吱吱在小柱子脚边不想离开。
囡囡抓起手边的柴草,朝两只老鼠扔了过去。
两只老鼠终于还是不甘心地跑开了。
囡囡拉拉小柱子的胳膊,小柱子无声无息。
囡囡这会有些害怕了,她怯怯地伸出小手,去探探小柱子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只是小柱子的脸红的不像样子。
好象被煮红的大虾。
囡囡又伸手去摸小柱子的额头。
呀,小柱子的额头滚烫。
果然是发烧了。
这可怎么办呢?
囡囡眼睛在柴房里转了一圈。
借着窗棂处透进来的月光。
她看清了整个柴房。
柴房里空空荡荡。
除了高高的房梁和四面光秃秃的墙。
还有一地散乱的柴草。
囡囡的心被揪得紧紧的。
这大夫人是要要了她的命啊。
她死了就死了,可是却连累了小柱子。
就是小柱子在府里再不得宠,这好死也不如赖活着呀。
可如今她苗囡囡还没有死呐。
小柱子倒可能先挂了。
这让人向哪里说理去?
就在囡囡想来想去不得解的时候。
听到柴房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只是这脚步故意轻起轻落,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到。
脚步声走到柴房门外。
“吧嗒”一声。
柴房的门锁被打开了。
囡囡转身趴在柴草上。
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门口的人一个闪身就进了柴房。
柴房的门又轻轻掩上了。
囡囡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
借着淡淡的月光。
她看到进来是竟然是一个戴帏帽的女人。
因为戴着帷帽也一时让人猜不出她的年龄。
戴帷帽的女人身形娇小而敏捷。
她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只碗。
碗里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
但味道发散出来,是一碗中药。
难道大夫人派人来喂她毒药?
囡囡的心怦怦直跳,就快要跳出来了。
只见帷帽女人进来柴房后,就直奔囡囡而来。
囡囡赶紧把眼睛闭了起来。
这时感觉有只手轻轻查看她背上的伤。
又有只凉凉的手探到她额头上来。
囡囡的身子不由得一颤,好在并没有引起帷帽女人的注意。
那女人探过囡囡的额头后放心了。
便去探小柱子的额头。
这一探让帷帽女人骇了一跳。
小柱子果然是发烧了啊。
她果断地把小柱子斜斜地揽起来,又把盘子里的那碗药端了过来。
只听见她压低声音说:
“你算是个痴的,看到你护了她的份上,也不会不救你。”
说完就把碗里的药尽数灌进了小柱子的嘴里去。
灌完药,又把小柱子面朝下趴着放在柴草上。
又转过头来看了囡囡一眼。
尽管看不到帷帽女人的脸。
但囡囡感觉到了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
奇怪怎么会是心疼?
没等囡囡再细想,那帷帽女人就拿起盘子站起了身。
挪到囡囡身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
她把布袋小心地向囡囡手边一放,人就朝柴房门口走去。
随着柴房的门打开又关上了。
“咔嚓”一声。
柴房就又上了锁。
帷帽女人的脚步轻起轻落,渐渐走远了。
等外面没有了动静,囡囡才睁开了眼睛。
小柱子喝了药,呼吸竟然平稳了下来。
囡囡把手伸向脑袋处的布袋子。
布袋子拿在手里,囡囡的心不由得一动。
里面是吃的面饼,面饼还有些温。
这是艾府里用过晚饭了吧。
只是这个帷帽女人会是谁?
在这个会吃人的深宅大院里还有谁会顾及着她的死活?
囡囡轻轻掰下来一块面饼。
就着月光,她把面饼又掰成一小块一小块。
慢慢地把这一小块放进嘴巴里去。
机械地嚼着。
嚼细了,又慢慢地咽了下去。
在布袋那边的柴草丛下,那女人还放了东西。
囡囡伸手过去就摸了出来。
是一个长方形的水囊。
等囡囡吃完大半块面饼后。
才把布袋藏进了怀里。
又拧开水囊轻轻喝了一口水。
这才爬到小柱子那边。
把水囊里的水喂了小柱子几口。
就着小柱子旁边,她半跪下身子。
最后也趴在了柴草上。
把水囊悉悉索索的藏在柴草下面。
抬头看着窗棂外的月亮。
囡囡想了很多很多。
想的最多的是乡下。
是乡下的时光和外婆。
快黎明的时候,小柱子终于退了烧。
一退了烧,人就清醒了过来。
小柱子背上的伤很重。
抻着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他趴在那里把眼睛四处转转。
就看到了同样趴着的囡囡。
他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囡囡,囡囡。”
“嗯,嗯。”
囡囡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啊!是小柱子醒啦。
囡囡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小哥哥,你醒啦。”
“太好了,太好了,小哥哥,你醒来就好了。”
“小哥哥,你说,你怎么这么傻?”
小柱子忍着疼,咧了咧嘴笑了。
“看来囡囡的伤没啥大事。”
囡囡一顿。
“听这小唠叨的模样儿,应该没啥大事了。”
“好啊,小哥哥,你竟然说我是小唠叨。”
“嘿嘿,我现在可不是小唠叨,我是大神仙。”
“铛铛铛,有面饼。”
囡囡从怀里把藏着的面饼掏了出来。
“铛铛铛,有水囊。”
囡囡又把柴草底下藏着的水囊拿了出来。
小柱子张大了嘴巴:
“行啊,囡囡,你会变戏法呀?”
“快帮我撕块饼子,我都饿死了。”
小柱子的肚子很适应很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
囡囡把面饼递给小柱子。
看着小柱子细细碎碎的吃起来。
她忽然就笑了。
活着真好啊。
小柱子也吃了大半块饼子,他也喝了几口水。
吃罢喝罢后,小柱子觉得自己的背也不那么疼了。
他听囡囡说完帷帽女人的事,也是有些纳闷的。
在艾府他也没有相亲的人。
想不起谁会冒险来救他。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
囡囡就想知道他俩什么时候能从柴房出去。
柴房里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人来。
好象府里就没有人记起柴房里还关着俩人。
说别人忘了那也说得过去。
可大夫人不能忘啊,人是她做主接来的。
又是她下令打的板子。
总得拿出个处理方案才是。
福寿堂里的那位老夫人咋样了?
“别担心,看来没事。”
小柱子分析说:
“你想如果老夫人那啥了,府里还能没有动静?”
“再者说了,柴房虽然偏僻,离大院却不远。”
“与那个蔷薇院比起来。”
“柴房这里就算是市中心了。”
“老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这里肯定能听得见声响。”
小柱子分析的不错。
就在大家伙都认为老夫人这次凶多吉少时。
老夫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只是太医院的章太医不太看好。
章太医对老爷说:
“相爷,老夫人这便是回光返照。”
“还是有所准备才好。”
老爷就有些烦躁,老夫人要是殁了,那他就得丁忧三年。
三年后朝廷会是个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
真要丁忧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朝廷局势千变万化。
自从祥瑞宫发生大火后,皇上的心思就更加难猜了。
四年前皇宫内院里祥瑞宫。
农历七月十三深夜突发大火。
每年的七月十四起为九皇子念压魂咒的法师还在来的路上。
祥瑞宫里的丽妃娘娘和九皇子当场毙命。
等大火扑灭后。
宫人们在横断房梁下面的火堆里找到了丽妃娘娘和九皇子的遗体。
看着两具焦黑的尸体。
特别是那个小人儿蜷缩着尸体。
皇上心中大恸,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待皇上醒来后,就下令彻查大火的原因。
只是查来查去也没有进展。
只说是侍女夜里守护打了瞌睡。
不小心,那小榻边的烛台倒了,引燃了小榻上的锦帘绸缎。
事发后,除了在大火中一起丧生的,祥瑞宫余下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在册的共有二十七人全部被下令殉葬。
宫里的祥瑞宫成了最不祥的地方。
皇上自从失去了最喜爱的九皇子后,一直郁郁寡欢。
太子想尽了一切办法想博皇上开心。
说起这太子,老爷就有些心虚。
太子曾经向他伸出过橄榄枝,被他装糊涂拒绝了。
老夫人这里若出了事,他再丁忧三年。
估计这大齐国以后就没他艾之道什么事了。
思来想去,老爷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老夫人不能死。
现在不能死,以后也不能死。
老爷去大夫人房里坐了半天。
也不知与大夫人说了些什么。
大夫人让人第二天就把柴房里的苗囡囡和小柱子给放了出来。
小柱子好好养伤,养好伤后,不必去偏门守门了,放小小姐院里吧。
小小姐直接去蔷薇院里休养。
蔷薇院里需要配一个管事,管事就小柱子吧。
再配一个门房,一个清扫,一个厨房。
再添两个丫鬟,大丫和二丫吧。
以后小小姐和府里的小姐一样。
吃穿用度都按四房的匹配。
还有,大夫人笑着对马管家说。
这小小姐呀回来看老夫人有功。
马管家去库里挑点小姑娘喜欢的。
再加三两灵芝、二两虫草、一只玉如意。
马管家再与小小姐说一声,既然回了府,那姓就改回来吧。
艾囡囡可好?
就艾囡囡吧,这六小姐可是也要上族谱的。
马管家办事那叫一个速度。
小半天功夫全部办妥。
囡囡就这样住进了蔷薇院。
福寿堂那里的老夫人这以后竟然真的就好转了。
阿弥陀佛。
只是好景不长。
老夫人身体才刚刚好转,就急着下床。
就是这一下床,竟又摔了一跤,摔了一跤后,人就陷入了昏迷中。
章太医过来给老夫人搭脉。
咦,老夫人这脉象?
过了良久,章太医得出了结论。
老夫人成植物人了。
只能长久地躺下去了,至于躺多久,还能不能醒来。
那就只能看老天了。
章太医走后没过几天。
某天深夜里。
马管家亲自驾车出了府门。
天快亮的时候,马管家的马车才回了府。
天亮后,马管家特意去了合欢院。
合欢院住着大夫人。
马管家在合欢院的窗子底下叩了窗子三下。
笃、笃、笃,两短一长。
大夫人隔着窗子问。
一切可妥?
马管家隔着窗子答。
大夫人放心,一切妥。
大夫人说:
下去吧,闭紧嘴。
马管家说:
诺。
马管家回到自己的房里泡澡洗漱。
大晚上的弄个死尸真是晦气。
艾香芋这几天都快气炸了肺。
这个小蹄子到底是又翻身了。
哼,哼。
艾香芋让春红去把大丫叫来。
大丫和二丫是对亲姐妹,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因为父母双亡,是马管家从人牙子手里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的。
大丫个子长得高,说十四五岁也是信的。
大丫来到大小姐面前就先跪下了。
“大小姐,这几天那个苗囡囡都躺床上休养。”
“吃饭也没挑剔,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
“小柱子从柴房出来第二天就进了蔷薇院了。”
“说在蔷薇院里一边养身子一边管事。”
“其它……就没什么了。”
艾香芋抬了抬眉毛。
这个小柱子倒是护着小蹄子。
小柱子,平时没看出来呀。
哼,一个闷葫芦的守门小厮能掀起多大浪来。
“你以后记住了,那院里关于小蹄子的一切。”
“你都要事无巨细地记下来,每三天来回一次。”
“还有……”
艾香芋冲春红呶了一下嘴。
春红就把自己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这是一个油灰纸纸包。
大丫抬头看着大小姐,不知大小姐什么意思。
艾香芋说:
“大丫,这个纸包里的东西,你要好好拿着。”
“以后每天在那小蹄子吃的饭里下那么一点儿。”
“你听见了吗?”
大丫的手颤抖着不知这纸包要不要接?
她硬着头皮问了一声:
“大……小姐,这纸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会吃死人吗?”
艾香芋“噗哧”一声笑了。
“哟,大丫这是心疼那小蹄子了?”
“放心吧,不会吃死人。”
“就是让人不长个,嘻嘻。”
旁边的春红听大小姐说完也笑了。
她一把扯过大丫的手,把纸包放进大丫手里。
“大丫,你就放心吧,真吃不死人。”
“大小姐说了顶多让人不太长个。”
“大丫,你是艾府里花钱买回来的,得听主子的话。”
大丫攥了攥手里的纸包,冲大小姐又磕了头,才退了出去。
等大丫走远了,春红才对大小姐说:
“这大丫能听话不?”
艾香芋看了看大丫远去的背影,恨恨地吐出一口气说:
“不怕她不听话。”
“春红,你抽空去找二丫,把这一味药交给她。”
艾香芋手心里赫然攥着一个同款的油灰纸纸包。
“大小姐?”
“哼,我岂能只信大丫,她放不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丫要放。”
“二丫那里你去吓唬吓唬。”
艾香芋把纸包递给春红。
春红接过来说:
“大小姐,你真聪明。”
“放心吧,二丫那里交给我了。”
“大小姐,你就等着瞧好吧。”
春红说完人就跑了。
蔷薇院里的苗囡囡和小柱子对这些还一无所知。
日子看似平静地向前走着。
囡囡却觉得自己身体出现了小状况。
脸上的皮肤总是痒,夜里尤其厉害。
她忍不住用手去挠,挠的脸都破了。
脸上鲜红的血道子一道一道的。
小柱子跑去回了大夫人。
大夫人让府医来看了后,开了药。
囡囡吃了几天药后,脸不痒了,却起了满脸的红疹子。
红疹子连成了片,后来挤成了疙瘩。
囡囡不敢出院子了。
好在大夫人那里不用她晨昏定省。
好在院子里还有小柱子还有一个小厨房。
这回小柱子学精了,他不去回大夫人了。
只偷偷出府去问偏方,偏方用了很多,囡囡的脸也一直不见好。
囡囡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
连小柱子竟也不待见了,只一个人躲在屋子里。
饭也吃得越来越少,人就愈发地瘦了。
小柱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转眼又到了大小姐的生辰。
府里的桂花园里桂花都开了。
郁郁的桂花香把整个府邸都染了香。
大小姐要邀请京城的贵女们来府里赏桂花。
这是自从囡囡来艾府,府里算办的第三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大小姐的及笄礼。
第二件大事是二房庶女艾湘莲的远嫁。
第三件就是这件赏桂花了。
大小姐及笄礼时,囡囡的脸上已经开始起红疹子了。
所以她就呆在蔷薇院里,哪里也没去。
艾湘莲的远嫁更与她没有关系。
小柱子说,这艾湘莲的远嫁与大小姐的暗算大有关系。
这些与囡囡又有什么关系呢?
囡囡现在自顾不暇,赏桂花就更与囡囡搭不上边了。
囡囡的半边脸都溃烂了,除了白天黑夜的疼,后来又淌起了黄水。
再后来就成了顽固性的红斑。
囡囡的整张脸都毁了。
她从来也不出蔷薇院。
她永远记得来府后第一年年节。
她被允许出席全家人的晚宴。
当她顶着一张红疹子的脸出现时。
竟然吓得几个婢女尖叫。
二房三房五房都立马站起来齐齐告辞。
大夫人微微浅笑着,让囡囡快入座。
老爷扫了她一脸,怒火冲天。
当时老爷指着她的鼻子骂。
这个鬼样子,还不滚回蔷薇院。
囡囡抬起眼看着老爷。
她在老爷眼睛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厌恶。
是的厌恶。
她忽然就汪了眼泪,她的眼睛又大又亮。
那滴晶莹的泪滴颤颤地缀在长长的睫毛上。
她低下头,冲老爷和大夫人弯了一下腰,就跑进了夜色里。
夜风中她的眼泪终于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砸在回蔷薇院的青石路上。
那以后,苗囡囡再也没见过老爷。
这次大小姐组的这个局,赏桂花。
说不光京城里那些贵女们要来,就连那些公子哥儿们也要来。
大小姐谴春红来给苗囡囡下请帖,春红的鼻子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囡囡默默接过来请帖。
头一低喊大丫送客。
哼,哼。
春红把大小姐的腔调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小蹄子哎,这回可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