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药
他的房门还没有关,大咧咧的敞着,虞柠溪提着灯笼走了进去,替他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男人脸色涨红躺在床上,席枕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边,他半靠着墙闭着眼睛。
“裴凌,伤到哪里了,我瞧瞧好不好?”她站在他边上,轻声问他。
“嗯。”他睁眼看她,女孩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墨色的长发逶迤飘然,垂落在腰间,扑闪的大眼睛里噙着水润闪着细碎温柔的光,她嘴角微勾,很温柔的看着他。
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温暖了?
裴凌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觉自己记事以来对他而言外头都是一个样子,四季的更迭对他而言不过是自己又年长了一岁,痛苦的记忆在脑子里又多了一年罢了。
他的母妃也曾像她一样温柔,会轻抚他的脸颊告诉他世上最美的是春天的鸟语花香,夏日的荷花满塘,秋日的落叶飘转,冬日的大雪纷飞。
“琛翎,今年又长大了一岁啊,快来母后这,让母后瞧瞧我儿有多高了。”
“呀,琛翎真棒,这字写的比母后的还要好看,果然,我儿就是上天赐给母后最好最好的礼物!”
“翎儿真棒,母后为你骄傲。”
思绪翻飞,到了哪一年?
她不再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怨恨,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她指着鼻子辱骂他,“赔钱货,你是赔钱货,不,不对,嘿嘿嘿,你姓裴。”
她疯了,乱糟糟的头发缠乱在一起,每每见他只会说:
“你滚,滚,你是魔鬼,魔鬼,魔鬼!”
最后,那个可怜的女人趴在地上苦苦的哀求。
“翎儿,母后求你,求求你,杀了我。”
眼前的景象虚幻,他面露难色皱着眉头,五指紧握,倏地卸了力,狠狠地掐上了虞柠溪的脖颈。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女子的颈面,她手中紧握的药粉顺着他有力的胳膊滚落在床榻上,转个面在地上打个旋儿再停下。
难言的窒息感,他怎么了?
“裴、裴凌”虞柠溪双手紧紧的攀上他的手掌,死死的往外掰。
不知过了多久,虎口传来一片湿濡,他眼神由阴鸷狠戾转为清明深邃,面前的女子脸色涨红,眼尾泛着胭脂的朱色,定定的看着他。
“裴、裴凌。”
直到她再一次出声他才松了手上的力气,颓废的往后靠,五指握紧成拳往身后藏,她的眼神太熟悉了,熟悉到自己宛若见过很多很多次。
明明她第一次像自己流露出这样惊怕的眼神,他心里却宛若如刀割凌迟一般密密麻麻的传来疼意。
外头的雨下的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文竹的竹叶上将它瘦弱的枝体压的极低,几片新长出的嫩绿的叶片受不住这样大的暴雨,被砸进了泥土里,沉沦深陷。
虞柠溪自顾的摸了摸脖颈,微微叹口气,明日又得赶在冬月进来前自己用干粉遮了痕迹了。
她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自顾的牵起他的胳膊捏了捏,转身将地上撒了一半的瓷瓶重新捡起来笑着看他,“我还没上完药呢!”
“虞柠溪。”这是裴凌这一世第一次出口叫她全名,轻浅的语气里带着冷漠和疏离,“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王福查了那样久,他到处调查搜集,什么样的情况都想了个遍,可这姑娘根本就没怎么出过门,甚至他下午的时候将虞府都转了个遍,连暗道的痕迹都没查到。
他眼神带着审视,不容她有一丝的躲闪,一条腿随意的在床上曲起胳膊顺势架在上头,修长的五指自然垂落。
虞柠溪顺着视线往下,他指尖在流血,猩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的砸在床铺上。
她走上前抓起他的手细细察看,不是不是指尖受伤,是臂膀的伤口裂开血水顺着有力的小臂线条流到了指尖处。
“不是谁派来的。”
裴凌挣开她的手,黑沉的眼眸深邃又迷人,“啧,那小姐这是犯了邪祟?”
他一个将将差点将她掐死的人,她不管也不问,只是一心担心着他那点破伤,心疼的要死。
嘛,神情也不像是装的。
真不知道是她是跟哪家戏班子学的艺,感情流露的这样自然,他愣是瞧不出半分假来。
虞柠溪白了他一眼,重新牵起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裴凌,我很好,没有生病,我只是、很喜欢你很喜欢你而已。”
嘁,喜欢他?一个卑鄙又无耻半点良善之心都没有的人,她喜欢?
他也不说话,面上的表情很明显的在告诉她,他不信。
然而心里那点难言的软处升起急切又强烈的欲望,开心又幸福,他也是有人喜欢的。
虞柠溪替他上药抽空瞥了他一眼,见他的神情面露不信,打量着自己也不恼他,专注的给他上药怕他疼还一边替他吹着凉气。
裴凌也不着急,就这样看着她,这姑娘是真的很温柔,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吸引他,他裴凌活了十八个年头,北街的香菊阁里、三娘的宜春小院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偏偏就在她身上渐渐的丢了自己的心。
她小心翼翼的替他上药,干净清澈的眼眸宛若世间最清透的玉石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一丝的隐藏全都是坦诚,里头装的是对他的爱慕。
“啧,说话。”他受不了她这样。
她最好是真的,否则,他怕在听见她的答案的那刹那就要让她死去。
不,或许死去的人是他,他并不舍得杀了她不是吗?
虞柠溪见伤口包扎的差不多了这才抬眼瞧他,“裴凌,我曾跟你说过我做了个梦——”
“小姐的梦没有告诉你我比你还要年长三岁吗?”
言下之意就是,我比你还要大,别用稚趣孩童的说辞来企图欺骗一个比她还要年长的人。
“我知晓的,我知道你今夜出去了,你肯定穿着一袭黑色的夜行衣,你总是穿着单薄的一两件,即便是寒冬腊月你也是这样的装扮。”
“你有眼线、有势力、有野心。”原本心里也该是有我的。
她微笑着看他,在他的床沿边上坐了下来,“裴凌,这些都是我的梦告诉我的,你忘了,我早说了,你去哪,我去哪,阴间我也去的。”
混蛋裴凌,我的灵魂早就卖给你了。
裴凌看着她的笑颜,真的很美很美,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来描摹这一刻的场景。
“裴凌,受伤了就自己乖乖来找我好不好,不然我老是担心你,爹爹看的严,我又不会武功,偷摸着来找你太艰难了,你轻功好,府里的护卫发现不了你的。”
裴凌曲起的腿慢慢落下,换了一个舒坦的姿势看着她,“小姐竟这般不顾及闺阁名声,就不怕小人转身就给你扣上个私见外男的帽子,让你出门就能被这京城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怕,你想说早就说了,何况,说了吃亏的也是你自己。”
裴凌侧了侧头,他还在发热,脸上还泛着绯红,面上有些风轻云淡的看着她,很可爱。
“小姐此话何意?”
“噢,就是本小姐赖上你了,即便我名声毁了也是要赖着你的。”
怕怕怕,她怕什么啊,反正日后吃亏的也是他。
裴凌抿了抿唇拉过一旁的软被倒头就要睡下,速度又快又准。
虞柠溪见状生怕他又压着自己的伤口,轻呼一声,让他慢些。
她坐在床沿边上慢慢起身,见他闭上眼睛一幅“我要睡了”的模样就有些好笑。
薄唇不是病气的白,而是绯色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产生。
她想吻他,而且、不想忍着。
俯身下去在他脸上印了一下,男人深黑如鹰眸的眼睛猛地睁开与黑夜中细细的打量她。
啧,她是真的大胆。
虞柠溪才不管他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满足了,开心的在他脸颊蹭了蹭,热热的、很舒服。
声音清甜又软糯,“裴凌,你且记得,这辈子,我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