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镀
手机开了勿扰模式，一觉睡到大中午。窗帘没拉完全，白光透过缝隙点亮房间一隅，林风致迷迷糊糊睁眼，刺眼的光芒加快了大脑开机的速度，她打了个充足的哈欠去摸床头柜的手机——新消息有十五条。
并且此刻还在逐渐增加。
她吓得当即从床上跳起，边胡乱扎了个丸子头，边大致浏览未读信息，刚开始还是温柔问候，久久不见回复，并且时间间隔逐渐拉长之后，江小姜进入暴躁模式。
林风致咬着手指，当机立断拨了微信视频过去。
铃声响了五秒钟，被对方按下了拒绝键。
随后来了这么一条语音：“终于醒了啊，林总。”
林风致心虚得很，她完全忘记了江小姜约的周末火锅，毕竟“有空来玩”中的“有空”一向是个概念性词语，不具有实际效力。
可她忘了江小姜是个言出必行的新时代优秀青年代表，说一不二。
“醒了醒了，你在哪呢，怎么打电话不接。”
“买火锅食材准备结账，快到我了不方便。”江小姜换了只手拎篮子，强忍不耐烦，“在家吧，等下记得查收快递。”
她周围吵吵闹闹的，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着交谈，语音最后几秒，一道尖锐的孩童叫声突兀地响起，声音之大，可以轻松预见紧随其后的哭闹声。林风致掏掏耳朵，下意识联想到江小姜不带重样地连发愤怒表情包的原因：
她这人最讨厌不讲道理在公众场合瞎叫唤的小屁孩。
找到背锅侠，林风致厚脸皮地转换语气，“在家，什么快递啊……”有点火上浇油的意味，往边上一滑，取消发送，换成，“在家呢，等你哦。”
夹子音简直是鸡皮疙瘩的开关，江小姜忍不住哆嗦，挑了几个鄙视无语的表情发过去。
林风致对着手机呵呵笑，快速梳妆打扮。温水铺在脸上，发丝沾上湿漉漉的水珠，她对镜子里的人笑了笑，轻轻地说，开心点，迟到的生日看来也没这么糟糕。
回到客厅，她打开外卖软件按照两人的喜好点了奶茶，洗洗锅，擦擦桌，专心等待惊喜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林风致趿着拖鞋跑去，引入眼帘的先是一捧鲜花，在牛皮纸的衬托下，明媚的向日葵更显生机勃勃，旁边还有一簇小雏菊，空气中蔓延淡淡花香。
林风致接过，正准备签收，江小姜后脚就到，两个人话还没说得上一句，呼呼喘气上楼的奶茶小哥错愕地和快递小哥打了个意料之外的照面。
竟然都赶到一块去了，四个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时，除了有点小尴尬，还觉得神奇，彼此嘿嘿一笑。
现场两位女士关了门还是忍俊不禁，笑到一半，林风致招呼江小姜给她拍和花的合影。
新鲜明丽的向日葵和她的气质互相成就，林风致五官长得柔和，脸型清秀，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直视镜头，浅浅微笑。江小姜认识她五六年，照理来说应该都对美貌免疫了，但时不时还会被她惊艳到。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怎么就没人追呢。”江小姜恨其不争，把成片递过去。
林风致放大图片检查，笑，“审美是主观的，你觉得好看，别人不一定。”
江小姜提起这个就气：“你在朋友圈多发发自拍比什么都强，一年到头面都不露一个，就算是倾城的美貌无人欣赏有什么用。”
“不是有你欣赏吗。”林风致一顿，很快接话。
“你就跟我贫吧。”
江小姜大包大揽清洗食材，林风致转身，趁她不注意，把卡片上翻过来认真读，手写体笔迹潇洒，内容却是惹人泪光闪闪——我亲爱的宝贝，你会一直闪闪发光，生日快乐。
“看什么呢？”江小姜冷不丁问。
不想破坏轻松气氛，林风致瞄见左上角用艺术字写就的“花屿之岛”，赶忙说：
“这家花店名字好听欸。”
江小姜冷笑一声，说：“这时候不是夸我才对吗。”
林风致一听，送过去大大的熊抱。
一切准备就绪，火锅热气蒸蒸往上，不断有蔬菜肉丸下锅。
江小姜一大早起床买菜，东跑跑西逛逛，口干得不行，拿出奶茶猛吸一大口。
“爽！芋泥抹茶，我的神！”
林风致：“知女莫若母。”
江小姜啧一声，得意地扭扭肩膀，随手把袋子里剩下的那杯递过去，找到小票上的联系号码和地址信息准备撕碎。
林风致见状，一副“我懂”的眼神。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江小姜面目严肃，疯狂输出，“社会新闻你没看啊，独居女性要学会保护自己，暴露隐私的东西赶紧销毁。”
林风致连连称是。
江小姜撕到一半，看到几个字，勾起回忆般笑了：“你怎么外卖的备注名还叫‘孤岛的屿’啊，要我说，现在就该改成‘孤独的狼’。”
林风致这人有个小毛病，她点外卖收快递一般不太爱用真名，跟江小姜强调的安全意识无关，她就是纯粹觉得别扭，跟给自己作业本写名字似的。
大学的时候，江小姜就常常拿这个名字嘲笑林风致，现在两个人分别奔波在城市的两端，见得少了，这名字还是以前的味道。
林风致听她贬损，也不恼，十分冷静地夹过去一片肉嫩味美的肥牛卷，茶里茶气地开口：“那当然比不上我们‘小姜不吃姜’小姐，大家记好了，小姜她呀，不吃姜哦。”
肉眼可见的，江小姜的脸蹭蹭变红，捂着耳朵呀呀狂吼。网络id被人大声念出来，跟当众脱衣服有什么区别？
“你再多说一句，楼下邻居要去法庭告你了。”
林风致装作听不懂，故意睁圆眼睛问：“为什么？”
江小姜全身都在抗拒自己的网名，扭成麻花：“我的脚趾工作起来，别说三室一厅，直接给你这上下两层打通。”
林风致笑喷，江小姜自我回味也乐得四仰八叉。
那顿火锅吃得很愉快，两人默契地缄口不提工作遇到的难处，反而将大学时候的糗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聊。
你损我，我怼你，摇身一变回到不需要为生计奔波的学生时期，画着自以为精致但其实很糟糕的妆容，无忧无虑自拍，一张合照经过六个人之手，最后清晰度无法直视，还有勇气往朋友圈发。
林风致想着，偷偷从欢声笑语里跑出来，用一种很奇特的视角反复对比前后阶段的两人，尽力不去感叹时间无情，心底最先升腾的情绪是，活着也挺好。
说说笑笑吃到最后，两人撑到连一片菜叶都塞不下去，心有灵犀地谦让起锅里仅剩一颗的肉丸。
没人愿意解决，老办法，投骰子。
虚拟骰子飞快转动，林风致以三比二的微弱优势赢下这局，高兴得仿佛重获工作。
江小姜愿赌服输，边嚼肉丸边站着顺气，“我要是晚上被人说有小肚子，就是你惹的祸。”
“你今天晚上还有工作啊？”林风致难以置信，她怪自己迟钝，也是，不然干嘛不晚上吃火锅。
刚埋怨完自己不解人意，江女士来了句：“老娘这星期都在连轴转，好不容易结束了，再压榨我他还是不是人？”努力把最后一口丸子咽下去，她贼眉贼眼一笑，“我晚上有一波迪要蹦，穿小吊带呢，知情人爆料帅哥特别多。”
林风致没忍住，露出无语的微笑。就连江小姜临走前，她都在调侃，去吧，吊带小公主。
江小姜不跟她一般见识：“礼物放茶几上了。”
林风致看着包装华丽的盒子，不好意思了：“什么啊？”
江小姜笑而不语，把包一甩，蹬蹬下楼。
林风致耐不住好奇，幻想了各种精贵奢侈品，结果盒子轻巧移开，华丽的皮囊下装的竟然是——
色彩斑斓的轻黏土。
手机叮得一声响。
“我说了，包你满意，黏土公主。”
发完这条欠揍的信息，江小姜坐在网约车后排笑得花枝乱颤，司机师傅还以为她喝醉了，频频往后视镜的方向瞧，脚下稍稍加快油门，祈祷可千万别吐车上。
把未回的信息随意翻了翻，挑几句重要的回复完，停在其中一个界面，江小姜弯了弯嘴角，键盘噼里啪啦地敲，敲完把手机扔一边，专注欣赏起街景，养精蓄锐。
—
下午五点半，花屿之岛。
田七一条一条接收客户反馈，大都是“满意，谢谢”之类的客套语，千篇一律。不过，没事就是最好的事，总不能要求顾客写出长篇小作文来吧。
她正这么想着，新收到的评价极配合地让人眼前一亮。
“我朋友收到之后，直接感动哭了，一个劲说你们家花艺师包花手法太强了，她很满意，非常满意！！！她还说祝你们生意兴隆，花艺师身体健康财源广进！！”
田七忍笑，眼睛弯成月牙，反手一张截图甩到群里，再次花艺师-周拾。
半天没等来周拾的回复，徐老板倒是猴急发言。
【急急急，这五件外套哪件好看？】
田七一头雾水，哪里有图片，他这是发错群了吗？
花艺师-张或：【这是皇帝的新图？】
过了十秒。
店长-徐镀：【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忘记切蜂窝数据了，家里网不好。】
店长-徐镀：【各位大哥，帮帮忙。】
田七一张一张滑过去，调动全身时尚因子，虽然不知道老板要见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仍然非常努力在出谋划策。
为了方便对比，徐镀直接发的是衣服上身图，其中有一张他角度没掌握好，露出整齐的八颗牙。
田七嘴角一勾。
客服-田七：【店长，八颗牙那张最帅。】
花艺师-张或：【+1】
店长-徐镀：【什么八颗牙？】
店长-徐镀：【我擦，超过两分钟了，现在解散群还来得及吗。】
消息往上挤了一格。
花艺师-周拾：【保存了。】
这会儿店里正好没人，田七捧着手机笑得极其猖狂，她几乎可以从这简单的三个字联想到周拾幽幽然说出口的语气，淡定、平静、极度腹黑。
笑点低的人总能添油加醋更多滑稽的场景，嘴巴越长越大，一个慵懒的傍晚，田七在舒展轻音乐的空间里，很羞耻地笑出猪叫。
店长-徐镀：【客服-田七，再笑明天你会喜提失业。】
田七成功被这句威胁震住，惊讶得捂住嘴，做贼似的缩脖，哐哐打字。
客服-田七：【店长，我没笑！我保证。】
店长-徐镀：【要听录音吗，最佳降噪级别的那种。】
见鬼了，他不是在家吗。田七踮起脚往里头休息区瞧，罪魁祸首周拾正优哉游哉整理花束。她计上心头，咬牙切齿。
客服-田七：【花艺师-周拾，你！！！！！】
这回倒是回得很快。
花艺师-周拾：【记录美好生活。】
“……”
闹剧告一段落。
君棠公寓。
徐镀穿着休闲夹克外套，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或许是有了队友支持，他自恋夸赞：“果然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之辈。”
说完之后，还嘚瑟地找人工智能天猫精灵互动一把。
“是吧。”
天猫精灵：“抱歉主人，我没有听清您的问题。”
徐镀也不计较，屁颠屁颠从鞋柜里拿出新买的鞋，穿上之后精神加倍。
他今年27岁了，平时干活也不太注重形象，忙起来胡子都懒得剔，邋里邋遢的。可真要打扮起来，不吹嘘地说，既有青春男高中生的青涩，又同时具备运动型男的阳光帅气。
读书的时候，徐镀的长相就属于走在大街上会被人偷瞄，而且不止一次的类型，体育课酣畅淋漓打篮球回班，随手往桌洞一探，偶尔也会有狂冒粉色少女心的情书掉落，女同学以春节为契机发新年快乐，转头在朋友圈羞羞答答芳心暗许的情况，同样不在少数。
倒不是说现在发福导致颜值下滑，他一直有健身的习惯，身材和脸蛋都保持得不错，相反由于岁月沉淀，不信口胡诌的时候，往那一坐，大长腿点地，成熟气息由内而外散发。
而是，青春向来只光顾不久留。
穿梭在这座繁忙城市的大街小巷，出行座驾是存在感微弱的小电驴不是豪车，夏天深色短袖，冬天肥大棉袄，再惊为天人的相貌也会大打折扣。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现实，财富和权力戴皇冠坐高位。
但此刻，徐镀紧盯镜中人，心底莫名漫溢起一种名为“重逢”的情绪，像一颗初春面世的嫩芽，带着破土而出的雀跃和激动，在新世界门口不断张望。
他在期待见面。
准确来说，他期待在林风致面前的自己。
原来，冬季的天如此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