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有一种说法，说人的性格大多成型于童年时期。
陈念安偶尔会想起幼时在福利院，落了灰尘的记忆。他从记忆里自己就没有特别开朗的时候，不怎么笑，也不怎么哭。
福利院里有个秋千，陈念安偶尔会坐在上面晃悠。大概是因为陈念安总板着一张脸，他坐秋千的时候，除了弟弟，没有谁会主动靠过来。
他就在那秋千上慢慢荡过来，荡过去——那时候秋千绑在一颗树边，树叶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头顶，落在身上。年幼的孩子觉得自己慢慢变成了一颗树。
那时候陈念安还不知道“孤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有很多事情，他是没办法告诉陈遇安的。没什么别的原因，他是哥哥，哥哥不能露怯，不能靠不住，不能软弱，不能哭泣。
慢慢他便习惯了所谓“孤独”，剔除那些多余繁琐的社交关系，他活得清静，只要主动选择远离别人，便不会被所谓谎言和虚假所伤害。
实在需要些热闹气的时候，陈念安也有自己的办法。他喜欢孩子，在孩童长大成人之前，那些纯净的灵魂带给他人间的烟火气，也让他消解孤独带来的负面情绪。
他原以为是如此的。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几十年过去他又会成为一个枯燥的成年人、中年人、老年人，社会关系上永远只有一栏兄弟的名字。
末日来得突然，来得轻巧，却是实实在在将他的生活打碎了。
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不再孤独。
七号是他的小尾巴，他的影子。他和陈念安黏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要比弟弟之前陪伴他的时间更长——长到陈念安自顾自把这眼里装星星的孩子划入了“家人”一栏。
然后时间便过得极快。快到他的小狗一朝长大成人，有了一种叫爱慕的特殊感情。
爱慕？爱情？爱？
那是什么东西？
陈念安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些事情，他不是圣人，从少年时候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他是有过在心里默默嘲讽自己的时候的。
他自嘲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与这“孤独”二字作伴。
陈念安突兀地记起他喝酒那天。那会儿模模糊糊，似乎是做了错事——
等记起他咬了七号的耳朵。陈念安脸上的红晕已蔓延到了脖子上。
丢人，太丢人了。
他究竟是如何看待七号的？
陈念安还在胡思乱想，这会儿房门已被轻轻敲了两下。他应了一声，看到七号站在门口。
金发少年已经比他高了些，站在门边的身影看着熟悉又陌生，那双蓝眼睛看着他，装满陈念安看不懂的情感。陈念安只觉心跳漏跳一拍，有些慌了神。
他只好板起脸来，故意冷着声音，问：“有什么事么，七号？”
“安哥，我想和你谈谈。”
陈念安刚要说“不”，却见七号大着胆子走近了他，他被笼罩在阴影里。
七号的面容从没有像这会儿一样这般清晰。
“安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
这是一处别墅边的后/庭院，若是裴寂来到这里，一定会震惊于这里居然有如此之多的绿植——与末日来临前的花园没什么差别。
高层是有这个能力构造出这样一个生态温室的，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也常常能坐在后院里喝茶，水汽弥漫中轻易决定别人的生死。
掌权者是无须手沾鲜血的。
许砚之，也就是曾经的安全屋组织最高执行官，这会儿也正坐在后/庭院的圆桌边。
他手边放了一套茶具。许砚之身旁的佣人为他沏了一杯红茶，直到放凉他也没喝上一口。
只是他现在没这个心情喝茶罢了。
许砚之常常会想，当初把那个眼神凶得像小豹子的小孩救下来——到底是对的吗？
无论正确与否，他都救下了那孩子。他给有着小豹子眼神的男孩取了个名字，“许晨恩”。
那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忠诚，强大，是他们的一柄利剑。至少曾经是。
老人愁眉不展，他的脸上没了平日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僵硬。
他没有心情喝茶，便是因为局势失控日渐严重了起来。总部被夺权，分部的高层失去了监控总部基地的特权，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裴寂等人。
但损失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何况，他们还忌惮着陈念安的力量。
虽然就如今来看，救世主对他力量的运用还不熟练。
如果控制不了……就毁灭。
许砚之长叹一声，他不知在担心什么，明明老家伙们的决策早已到了他的桌前，他却迟迟没能启用最后的计划。
说来也简单，真要硬碰硬，就算他们的装备和技术条件远优于生还者聚落和裴寂等人的联盟，高层也会吃了大亏，更稳不住人心。
没有十成的把握，这便是一步险棋。
许砚之的目光落到早已没了白沫的茶杯中，招手唤来人将这杯凉茶换下去。
……
陈念安和七号还是保持了些距离，七号也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没再和他有什么身体接触。
“安哥，我喜欢你，并不是一时冲动。”七号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落在双膝上，显得像个乖巧的小学生。
陈念安只在心里暗暗笑七号的乖巧这会儿不给他加分，倒反过来给他减分罢了。
“七号，若我答应了你，之后我们会怎么办？”他看向七号，眼神冷淡下去。
七号还在思索，陈念安却先声呛他：“我们会在一起，会成为情侣么？”
“情侣”这个词实在是陌生，陌生艰涩得像是从未从陈念安嘴中说出过。
他几乎是本能性地恐惧这种陌生的关系。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安哥。”七号不躲闪陈念安的目光，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心意表示出来，“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想亲吻你，想抱你，想永远在你身旁。”
七号说出这话来，到底还是有些害臊，红了半边的脸。
“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秒，我都很想很想你。”
“安哥……这不是虚假轻浮的情感。”
“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是你保护的孩子。”他微微扬起头，“你可以否定我还不够成熟，但是你不能否定我的情感。”
“安全屋之所以将我认定为失败作……”七号苦笑了一下，“就是因为我还保留着情感，我是人。”
“安哥，你问我假如你答应了之后，我们会怎么样……我知道你害怕‘情侣’这种完全陌生的关系，但我们都还没有尝试过，没有学习过，凭什么你就断定我们一定会失败呢？”
七号站起身来，忍不住离陈念安近了些，近到他们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陈念安坐在椅子上仰视着逆着光的金发少年，一时无言。
“安哥，请相信我。”
七号握住了陈念安的手，他的唇顺着陈念安的手背滑到手指，在上面印了一个淡而轻、小心翼翼的吻。
“我想要的是你的答案。”
“安哥，你喜欢我吗？”
金发少年垂着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那双湖泊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不知名的感情。
陈念安忽然醒悟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爱意。
不加掩饰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