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病房内。
那盏假太阳灯亮得很突兀，那一圈或许说得上暖和的光落在窗台上，打在陈念安的脸上。
他睁开眼睛，起初世界都是模糊的，七彩的色块在他眼前闪烁，接着是一阵黑一阵白，耳朵边嗡嗡的声音，头疼来得很是时机，逐渐恢复知觉的躯壳叫嚣着难受。
陈念安花了好一会儿才习惯面前的视野。该死，那食罪灵根本没告诉过他，过度消耗力量的后果会是这样。
他的头昏昏沉沉，因为长时间的低烧，陈念安的嗓子哑得厉害，七号应该是给他喂过水了，嘴唇还好，没有到干裂的程度。
直到坐起身，陈念安逐渐才觉得自己算是清醒了一些，因为屋里和他走时不太一样……多了一张床，还有床上还在睡觉的男孩。
陈念安看了那男孩好一会儿，或许是低烧，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清醒，想不起来他怎么会在他们的病房，这张床又是哪里来的。
他看了看七号，他没有在另一张病床上睡觉，而是趴在他的床前，闭着眼睛，睡得很沉。陈念安看着那团金色的乱糟糟的杂毛，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揉七号的头。
手感挺好的。像在摸什么毛绒绒。
他突然想起七号在他晕倒之前被“细胞”包围，身体上全是伤口，几乎成了个血人的模样，一阵后怕袭来，他仔细检查了七号肩膀的几处绷带，还好，七号的恢复能力很强，这些口子也不算深。
真是胡来。他说七号，也有些说自己的意思。
他踹开郑毅那会儿确实是冲动了，何止冲动，那会儿他感到厌烦，不仅是对那个上蹿下跳的食罪灵，也是对他救世主的使命。
他那会儿只是想杀了它。杀了要伤害他们的怪物。这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救世主，只是因为他的愤怒。
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变成人形食罪灵那种性格的人，那食罪灵一直是个看戏的，自己虽然入了这戏，但已经疲倦厌烦……
他本来无意吵醒七号，下床时两只腿却不听使唤，他忘了自己还挂着吊针，腿使不上力气，摔在地上，扯得挂吊针的架子也狠狠砸在地上，一阵混乱的声音，把屋里的另外两人都吵醒了。
“安哥？”七号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他那头金毛确实是睡得有点炸毛，让他有点像小狮子。
他一睁眼就看见陈念安倒在地上，一地狼藉，瓶瓶罐罐砸在地上，还没从刚醒来的迷茫里恢复，就被吓了一跳，连忙蹦过去把陈念安扶起来。
“安哥，你怎么样？”吊针被扯掉了，陈念安的手背上淌了些血，七号更心焦了。
“你想起来就喊我扶你，不要自己乱动。”七号把陈念安扶回床上，他准备再去喊医务人员给陈念安处理一下伤口，陈念安却叫住他。
陈念安回头看了看小床上已经坐起身的男孩，低声问：“这是谁？”
……
裴寂熬了个夜，完完整整地一夜睁眼到天亮。
她往水杯里加了些自己调的咖啡粉，那些棕色的颗粒落在她的杯子里，像在透明液体里跳舞，她喝了几口，很苦，皱着眉往里面倒了些糖。
达伦经常会说她有时候挺邋遢一个人，在某些方面出奇地讲究，裴寂往往会笑着说：“那我就是矫情，你管我？”
但她这次的熬夜不是因为她爱玩的性格，虽然安全屋组织本身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
她的研究快出成果了。
她经常去审讯室看望李楷，一般都是半威胁半利诱。很快就是李楷上法庭的日子了，如果他们表现得好，或许会获得减刑。
上次暴/乱中那几个被衍生出的食罪灵，宿主大多是李楷的同伴，有一个还活着，精神状态非常脆弱。这是非常少有的情况，裴寂重点对他进行了调查，虽然没有套出太多信息，但也取得了一些收获。
比如说，食罪灵和人类本体的相似性。
从身形上来看，那一只食罪灵几乎和宿主有着相似的体形，食罪灵的力量得到了强化，但没有超出普通低危机级别食罪灵的范畴。
也就是说，食罪灵的力量强弱，和宿主是有关系的。
裴寂看了眼钟，早上七点，她有种身体的燃料被燃烧殆尽的感觉，或许是时候去补觉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陈念安也会忘记些什么。裴寂想，忘记其他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外乎再认识一次，只要还活着。
除此之外，她依然要记录“细胞”的记忆……食罪灵都来自于人类，那为什么会变成那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为什么有的还维持着人形，有的会如此异化？
裴寂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
她的通讯装置却不让她如愿睡个好觉，那“嘀”声响起来，居然是陈念安。
他已经醒了吗？昨天还发烧到半夜，七号照顾他直到退烧，太累了就趴在他旁边睡着了，裴寂离开时记得带上门。
“我好像忘记了……”陈念安顿了顿，“我之前是不是和你申请过把平民区的一个孩子接过来和我们住？”
“对。”裴寂回答，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努力保持清醒。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陈念安说：“我知道了。”说着他中断了通讯。
忘记的东西是没办法找回的。这是他支付的代价。
……
裴寂大概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临近中午时在核心区域的员工食堂碰到了陈念安和七号。
陈念安和七号姑且算是执行队的成员，因此也获得了领取食堂配给的权利。食堂的配给有限，但总体上比平民区的定时配给要好得多。
“好歹不是压缩饼干。”裴寂懒散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看了眼刚刚拿到的配给。
她还是更喜欢吃薯片，虽然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
“下午的时候来实验室，我会去接你。”她看向陈念安，他比昨天的状态要好得多，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
再看看七号，裴寂总是有种想笑的感觉，好像昨晚他们共享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她觉得不该误导七号，但也不能不负责任地告诉七号这就是亲情，所以只好解释了一通爱慕的定义，让他自己想想。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裴寂当时说，七号也郑重认真地点头，显然还在消化“爱慕”的意思。
此时在这碰到七号，七号却没有和她挤眉弄眼，而是满脸忧虑。
“怎么了？”裴寂有点纳闷，按理说陈念安醒了，身体还没什么大事，应该高兴才对。
七号有点沮丧，说：“安哥他……”
“他忘记了丢丢。”
裴寂懵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丢丢是谁，想了半天，才明白早上陈念安那个通讯是什么意思。
“安哥和我说不要告诉丢丢，但是那孩子还挺聪明的，我不知道安哥要怎么装作还记得他。”七号叹了口气，“我经常会想……是不是假如失忆的是我就好了。”
“反正我之前也不记得什么。”他苦笑了一下。
陈念安却伸手拽了拽七号的耳朵：“你在说什么胡话？”他最听不得这种话。
“忘记的再找回来就好了，重新认识一遍那个孩子，对我也不是什么坏事。”陈念安说。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满是迷茫。随着使用力量次数的增多，这样的事情只会不断发生，他是否需要不断重新认识身边的人……
“下午的实验我会去的。”陈念安对裴寂说。
……
“下午好。”食罪灵学着人类的样子和陈念安打招呼。
陈念安觉得梦境里的黑暗浓稠，却不会给他窒息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习惯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忘掉那个男孩？”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不能决定你忘掉什么。”食罪灵笑说，他对于陈念安的遭遇没有什么虚情假意的同情。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如此。
“我杀掉的那个食罪灵，比其他两只都要强，而且不是强一星半点。”陈念安想起“细胞”第一次逃脱他的力量时自己的震惊。
“这不是很正常嘛，他要变强才能活下去，你也要变强才能杀掉他。”食罪灵无聊地伸了个懒腰，“而且你们起的名字太难听了，他不叫‘细胞’。”
“这次是什么名字，阿猫阿狗？”陈念安问。
“讲实话，他的宿主名字挺普通的，我都没记住。”食罪灵的口气像是在谈论一个老朋友，“所以我们就喊他小一，方便，毕竟他那么多的分/身屁用也没有。”
“我们都觉得他只是求生欲强一点，逃跑也快，哈哈，可惜了，遇上了你。”
“它要真是你说得这么人畜无害，我也不会杀了它。”陈念安冷声道，“这些怪物在你嘴里就好像是你圈养的小动物一样，个个都伶俐可爱。”
“差不多吧，毕竟他们不会说话。”食罪灵得意地笑了笑，“只有我会说话，所以我是他们的代言人，我是实现他们愿望的天使。”
这黑色的人形怪物说出这种话，蛮讽刺的。
陈念安被层层叠叠的梦境包裹，他知道自己要陷入那只食罪灵的记忆。
尽管，他不想接受那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