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陈念安对包裹他的黑暗甚至已经觉得习惯，甚至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这地方是他的私人房间。其实性质也差不多，某种程度上，他的人形食罪灵算得上是他在梦境里的室友。
尽管他们其实是天然的对立，救世主与毁灭这世界的怪物。
“他们都叫我救世主。”陈念安叹了口气，“这称呼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来猜一猜？”食罪灵走到他身旁，陈念安只能隐约看出他黑色的轮廓，因为和这里的黑暗似乎是不太一样的。
他和陈念安并肩坐下。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这话倒也没什么问题，陈念安知道，如果按照食罪灵的原理，他自己的食罪灵也会拥有他的记忆，不如说最了解他的“人”会是身边这个食罪灵。
“我觉得只是一堆麻烦。”陈念安对着黑暗伸了个懒腰，“我早就觉得麻烦了，这称呼没什么好处，只有无尽的责任，无尽的麻烦。”
“而我只是想找到我弟弟。”他看向食罪灵，“你还会拿走什么记忆？”
“你猜。”食罪灵好像他面前的一道回声墙，把他的问题通通还给他。
“如果我说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拿走你最珍贵的东西呢？你觉得这些真的值得吗？”食罪灵贴近他的脸。
陈念安在心里说，这家伙仗着自己有一张黑得藏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没有五官的脸，随便贴别人的脸说话。奇怪的是，他不感到十分的厌恶，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另一面。
食罪灵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的，假如他有五官，陈念安觉得他甚至连鼻尖上那颗痣都和自己一模一样。
“我们来假设一下，假如这个世界上现在有七十亿人，衍生出食罪灵的有一半……这是个保守估计，其实我也不知道。”食罪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真的在为陈念安算账，“那么每杀一个食罪灵，你就要用一段记忆去交换，你记忆清零变成傻子都还不清这笔账。”
“再说，为了这些人，你觉得值得吗？”食罪灵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不奇怪，毕竟陈念安已经慢慢接受他是另外一个自己，“你装得很好，但你其实觉得非常不值得，你对那些记忆的依赖远超你自己的想象。”
“那是当然，我是一个有过去的人。”陈念安的目光逐渐变冷，他语末加重了“人”的停顿。
怪物是没有过去的，他们所承载的都是宿主的记忆。而他是人，他的过去由那些或平凡或温馨或惊险的记忆构成，他的性格，他的朋友，他的情感，全部来自于过去的记忆。
陈念安不想做一个承载力量的空壳。
没有了记忆，他就是一个空壳。
而他就算把自己变成一个空壳，也拯救不了这个破碎绝望的世界。
食罪灵是在算这笔账。陈念安心知肚明，如果此时李楷问他，为什么不救他们，他可能会像刚刚一样有些厌烦地说，蠢货。
“我发现你真像是一只仓鼠。”食罪灵感叹，“还是小气鬼类的仓鼠，你的那些记忆就对你那么重要？”
陈念安这时候却站起身子，他说：“我知道做这些没有意义，就算我能把其他所有食罪灵杀了，但我能用你的力量杀死你吗？”
“人要有尝试精神嘛。”食罪灵也站起身，慢慢走远，“你使用力量有点猛了，身体遭不住。”
“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喔。”
这句经典的广告词用在这里，算不上什么好笑的笑话。陈念安心想，看来另一个自己也不具备什么幽默细胞。
……
许晨恩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一睁眼居然是凌晨。监护室里的病人们来来去去，只有他守着他自己那个固定床位，像是什么医务室特邀嘉宾。
医护人员也记得他，之前总是逃掉检查的小许。裴寂特别关照，说多看着点这小鬼，花招多得是呢。
许晨恩抬头，那值班的女护士这会儿又睡了，他想，他包庇这女护士上班摸鱼，但她还是跟他计较自己不愿意好好接受治疗的事，是不是不太厚道？
这会儿他又想起那个深夜，来监护室看孩子的陈念安，有时候救世主的善良显得有些泛滥。可惜今晚没有。
“嘀”一声，许晨恩一愣，上面很少用这种方式和他联系……是他和最高执行官的那条单线通讯通道。
好家伙，这么晚了，最高执行官是在哪个时区呢，也不算算这会儿他要是睡熟了，听不到通讯怎么办。
“晨恩，这是一道加密命令。”
老人喊他晨恩，确实，他算是老人的半个养子。许晨恩想起老人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放在他头顶时，儿时的自己内心那点温暖。
他对于这里，对于这些人，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尽管他没有真正的亲人，也不曾像丢丢一样缩在谁的怀抱里。
“不要问问题，我只需要你收到命令。”老人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许晨恩的思维乱跑，想或许他还在他们的时区内，不然怎么会显得有些疲惫，像睡不好的人。
当然，他没有问问题。
“我需要你去找到我们的实验品失败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已经确定了目标，你也该知道。”
“找到他，彻底销毁他。”
没有一秒的迟疑，许晨恩回答：“接受命令。”
通讯已经断联，寂静的病房里他只能听到吊针的液体滴答滴答的声音，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
特批的病房内，七号刚刚从监护室接回陈念安。
丢丢躺在七号给他找来的新的小床，已经睡着了，在接陈念安回病房之前，七号已经安顿好了孩子。
这样，安哥醒来应该不用再分心担心丢丢。当然，这要感谢裴寂帮他哄男孩睡觉，教他怎么和小孩子相处——虽然裴寂看着也不像是有孩子的样子。
“长姐如母啦，懂不懂？”裴寂有点得意，虽然她只比妹妹大个几分钟，但照顾别人方面她还是略知一二。
“确实是低烧。”裴寂看向病床上的陈念安，“但这次其他部分都做得很好，他除了低烧和一些淤青擦伤也没有其它伤口。”
“但是他不退烧，也醒不来。”七号却不满意这样的说辞，他的眼睛还紧紧盯着陈念安苍白的脸。
“你还不如多担心下你自己的伤口。”裴寂看着七号脱下那件破破烂烂的防护服，“七号，你也不是铁人，别什么都自己扛。”
明明有更多更好的方法保护陈念安，这傻孩子为什么偏偏挑了作肉盾？
因为他想万无一失。
他想要陈念安安全、完整、不受到伤害的念头，就像陈念安想给他传输优先保护自己原则的念头，一样顽固。
裴寂知道七号很倔，他安哥的话他都不一定听得进去，何况是自己。
但她今天不知为何，有些情绪化，或许是心中燃起了一些希望。
有这样强大的救世主，他们的世界，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可以恢复正常？她裴寂想给自己的头发染成什么颜色就染成什么颜色，还能给无趣的妹妹烧点染发剂。
“七号，其实让你学会保护好你自己，确实是他的心愿。”裴寂看向病床上被灯光衬得更加苍白的人，“除了身体上的伤害，你应该知道，还有心理上的伤痛无法磨灭。”
“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重要、无可或缺的亲人，你或许会想为他牺牲，为他流血，这是挺英雄气概的，但是对他来说，承受失去你的伤痛要比肉/体上的疼痛要更可怕。”
裴寂想起之前在废墟大楼里，那个强作镇定的陈念安。
“你不是说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吗？”裴寂挑挑眉，她故意戳七号的雷点，“不是小孩，就不能任性，就不要让他为你担心。”
七号凝视着裴寂，一时说不出话来。裴寂这女人偶尔看着有些没心没肺，其实是个相当通透的人。
她看得清清楚楚，七号也无法反驳什么。
“……我知道了。”七号垂下头，他想起白天的事情，突然有些好奇，如果裴寂什么都知道，她或许会知道那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裴寂说陈念安把他看作亲人，亲人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有时候觉得我怪怪的。”七号犹豫了一下，“离安哥很近的时候，我的心跳就会加快，郑毅还说我会脸红……”
“还有，我觉得安哥很漂亮。是那种……我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之前也没有。”七号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眉毛，他还真的是很疑惑。
“你刚刚说，亲人……亲人之间就是会有这种情感吗？你和你妹妹也会这样吗？”
裴寂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她心里一排问号，心说屁咧我和我妹怎么会这样？？？哪个亲人会对自己的亲人心跳加快，脸红啊？
七号，你不对劲。你非常不对劲。
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待她好好捋一捋。
“七号，我仔细想了想，这不是亲人之间的情感。”
“这可能是一种，你安哥醒了之后会揍你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