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离开大厦的安全屋已经三天。
可惜陈念安没能想起之前裴楠所说的“外面的情况还是一样”，不然他或许应该感叹一声。
外面的情况——还是一样。
面对食罪灵，人类还是毫无胜算的样子。
根据那张简陋的地图，他们慢慢离开了市区，高楼大厦减少，店铺和居民楼密度减小，逐渐能看到之前被遮蔽的天空。
可惜是个阴天，陈念安抬头看向远处狰狞混乱的云。没有太阳也是好的，有时候太阳只会让他心烦，阳光也是冷冰冰的，和冰冷的现实一样。
一路来他们再没见过活人，他的心也慢慢沉下去。
陈念安往往要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弟弟还活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当他知晓自己忘记了裴楠之后，陈念安逐渐有了点失眠的迹象。
他本身睡眠就偏少，老一辈人会说他这种是操心命，他现在想起来福利院院长的话觉得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抓着自己的记忆不放，有意义吗？
换句话说，迟早会忘记的，不过是提早了这个过程，为何他会如此不安？
不，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某种程度上是由记忆构成的……他最在意的，果然还是假如失去所有记忆，他还是不是他自己。
陈念安翻了个身，看见七号也睁着眼睛，没有入睡的意思。
他和七号对视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睡？”
七号睡觉一向很快，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能睡着，这是福气，或者小孩子都是很快入睡的。
陈念安总是忍不住把他看作孩子。
七号眨了眨眼睛，他的蓝眼睛上覆着一层很密很长的睫毛，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看的少年。
“你可以讲给我。”七号出声，他在说一些不太确定的事时都会不自觉压低声音。
“什么？”
“那些你害怕会忘记的事情，你可以讲给我。”
七号的声音稍大了点。
他害怕陈念安下意识地拒绝他，干巴巴地加了一句：“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帮你记住。”
我会帮你记住。
陈念安一惊，他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感觉。
他太习惯于做那个照顾别人的人了。
七号真的很在乎他。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照顾陈念安。
他又感动，又有点不知所措。
陈念安不是一个很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相反，他是个善于隐藏感情，隐藏自己的人。
“或者你哪天愿意告诉我了，再讲给我。”七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陈念安敏锐地感觉到少年有点莫名的委屈。
七号伸手蒙住了陈念安的眼睛，说：“现在该睡觉了，不要再想了。”
他一直关注着陈念安，知道他的失眠，知道他的心事重重。
陈念安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他说：“谢谢。”
没一会儿，陈念安真的睡着了。
他之所以知道自己在梦境里，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人。
或者，不该称为人。
是那个人形的，来自于他自己，和他做交易的食罪灵。
食罪灵对于陈念安不声不响的反应很满意，他很有恶作剧的心思：“没吵到你的美梦吧？”
“看到你，我就知道这不是美梦。”陈念安说，“我搞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漆黑的食罪灵似乎很无奈地摊了摊手，假如不是这个场合不合适，陈念安会说他长得像柯南里的黑衣人。
“我来找你，当然是因为交易没完，我还有我的尾款没提呢。”
尾款？
陈念安感到恐惧像一根藤蔓攀爬上他的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
食罪灵扬起手，四周的黑暗慢慢消逝。
“还记得你杀死的食罪灵吗？那个叫影的大家伙。”他比划了一下。
是那个有只巨大白眼珠的特殊食罪灵。
“你杀掉了它，相应的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同时也要接受它的一部分记忆。”
“我给这个尾款取名叫记忆置换。”
食罪灵思考了一下，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
“我不需要怪物的记忆。”陈念安厌恶地皱了皱眉。
他忘了自己本来就接受了不公平的交易。
当交易双方力量悬殊时，他没有资格谈条件。
“我们这些怪物可是来自于你们高贵的人类哦。”
食罪灵瞬移到了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陈念安。
陈念安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他却没有狠狠摔在地上，而是一直向下坠，梦境里的虚空没有实感，他像一直在下坠直到深渊，又像是在空中漂浮，以失重的状态。
……
陈念安掉进了一间教室。
他站起身，坠落并没有让他感到痛感，或许是梦境里的伤害不会反映到身体上，也或许是失重状态下他无需在乎下坠。
他环视四周，这的确是一间教室。
摆放整齐的桌椅，教师最前方的黑板讲台，黑板下放置的板擦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粉笔灰，这让这间教室显得格外真实。
但这间教室没有一个人，目前来看。透过窗子能看见清晨的太阳，按理来说，应该是学生来上课的时候。
人形食罪灵没再出现，他只好自己去探索。
如果按照食罪灵的说法，他把陈念安带来这里，是为了让他接受影的一部分记忆，那么，这里应该就是影记忆里的场景？
陈念安原以为会是什么恶心、惊悚的独眼怪物吞人记。
他向教室前走，有的桌子上画了一些学生的涂鸦，显得幼稚又可爱，他想起弟弟也是上高中的年纪，如果没有这场噩梦，或许他还在学校里抱怨晚自习又长又无聊。
他走上讲台，却发现讲台下藏着个人。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孩，蜷着身子缩在讲台下狭窄的空隙里，闭着眼睛。
陈念安走近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身体由于恐惧不停颤抖着。
“你是谁？”陈念安蹲下身子，与男孩平视。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半晌发出了细如蚊子的声音：“走开……不要看见我……”
“走开！”他的声音突然大起来，这句“走开”几乎是吼出来。
“走开！”
他的“走开”，似乎不是向自己吼的。
陈念安听见一声声细碎的脚步声，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几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孩闯了进来。
他们无视了陈念安，径直走向讲台，一个男孩伸手将讲台里的孩子拽了出来。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藏在这吗？”
讲台下的男孩衣领被拽着，不停地颤抖，嘴里还在喊“走开”。
陈念安想上前阻止，他的手却穿过了男孩们的身体，什么也没抓住。
他们看不见陈念安，也碰不到陈念安。
陈念安心下了然，他在别人的记忆里，自然不能左右别人的记忆历程。
尽管他很清楚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那些男孩会把讲台下的孩子拖到厕所里，继续实施暴行。
陈念安以为接下来他需要跟着被拖走的男孩继续看他被欺凌的惨象，但他发现他打不开教室的门。
这意味着……记忆的主人公还在教室里？
不是讲台下的男孩，也不是欺凌者？
从教室后方的立式空调后，钻出来另一个男孩。
他戴着厚厚的眼镜，显然，他目睹了刚刚的欺凌事件。
或许是侥幸躲过去了？陈念安想。
看来，这位才是记忆的主人公。
那男孩却找出来一个本子，记着什么，陈念安走近，看清他在本子上写着几行字。
“xx年xx月xx日，看到了欺凌。”
那本子上还有更多的内容，陈念安只来得及瞟了一眼，大多都是很短的日期和“看到”。
看到了欺凌、看到了家暴、看到了崩溃自杀……
这个男孩，是个窥伺欲强大的人。
他喜欢偷看别人的痛苦。
也正是他的窥伺欲，使他衍生出了食罪灵。
陈念安想起影的样子，那怪物巨大无形的身体上，长着一只布满血丝的白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