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陈念安醒了。
他感觉胸口沉沉的，原来是七号把头放在他的胸口，他的视角里只能看到七号沾满血黏糊糊脏兮兮的金毛，头顶有一个执拗的发旋，像他的性格一样。
“七号？”他轻声喊少年的名字。
七号抬起头来，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从额头一路流到了脸颊上，但他的眼睛很亮，盯着陈念安，安安静静地看。
陈念安只好苦笑下，摸摸少年的头：“你趴在我身上做什么？”
七号乖乖回答：“我在听你还有没有心跳。”
他真的很怕，非常怕陈念安死掉了。
毕竟刚刚陈念安的举动太反常了——他原本被影的白眼球几乎吞噬，被七号生生拽回来后躺尸了半天，当七号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却站了起来。
他是怎么杀掉那个巨大的食罪灵的？
七号回忆起陈念安手指的光芒，他站起身后虽然满身是伤，但手上却多了一些异样的光芒……食罪灵的黑雾接近那光芒便化为乌有。
那巨大的食罪灵用独有的白色眼珠瞪住了陈念安，它似乎是感觉到了生物本能的危险气息，想要逃跑。
但陈念安向它伸出手……
那光溶解了它。
这是七号第一次见到食罪灵被杀死。
它们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复活和愈合能力，人类从来只能“暂时阻止”它们，而不能消灭它们。
但陈念安可以做到。
陈念安杀死食罪灵后就向后仰倒，再次失去了意识。
七号向陈念安描述完，陈念安苦笑了下说自己其实有一些印象……
那么，这力量的来源是？
七号执拗地盯着陈念安看，似乎在问他这一切的原因。
七号一直不会多问他什么，他知道这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他也明白现在他的执拗。
七号真的很害怕，非常害怕他死了。
陈念安叹一口气，他不是很敢看少年的眼睛，木木地回答：“我和梦里的食梦灵，做了一个交易。”
食梦灵提出的交易很简单。
他要陈念安用记忆和他交换力量。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我们的来源。”
食罪灵说“我们”，陈念安感到诧异，他以为这高傲有智慧的食罪灵会不屑与那些没有生物智慧、视力很差只有撕裂和吞噬本能的食罪灵为伍。
“这么说吧……”食罪灵思考了一会儿如何和他解释，“你知道你们人类的负面情绪吗？”
陈念安当然知道。
何止是负面情绪，他和弟弟的常年缺爱甚至成了他的心病。
他曾不无讽刺地想，假如他的负面情绪能卖钱，他早已成为百万富翁，不必再和弟弟为生计而愁。
他在慢慢学会控制情绪的同时，也在日复一日的压抑里饱受煎熬。
他当然知道。
“我们就来自于你们人类的负面情绪和心理危机。”
“比如说，我是你的罪恶衍生出的食罪灵。”食罪灵黑漆的脸凑近了，明明一片黑漆什么也看不清，但陈念安总觉得他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一样咧开嘴在笑。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声音完全一样。
食罪灵来源于人类……
而他诞生于陈念安。
食罪灵继续说：“诚实点说，人类想要消灭我们，只能通过溶解的能力。”
“溶解？”
食罪灵伸出手，他黑色的手上出现了一团光，他把光按在玻璃上，那光隔着玻璃墙溶解掉了弥漫的黑雾。
黑雾的来源——影，被溶解的部分没有复原。
“那为什么这光不能溶解你？”陈念安看着像把这团光当作玩具一样放在掌心把玩的人形食罪灵，冷冷地发问。
他觉得不能全信食罪灵的话，尽管他没有选择。
人形食罪灵却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接下来是你很关心的代价部分。”他敲了敲那面玻璃墙。
看来不只是现在的陈念安无法越过那面玻璃墙，这个未知的食罪灵也不能。他们应当不是在现实中，如同陈念安所预料的，是在某个梦境一样的地方……
这时陈念安却停止了叙述，七号听得很认真，但他额头上的伤口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愈合的迹象，黏稠的鲜血滴了些在陈念安的手臂上。
陈念安说：“我想我们还是先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实际上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满身都是黑雾烧灼留下的细小伤口，只是痛久了不再像之前一般难忍。
安全屋已经不再安全，他们的物资也消耗殆尽，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后，或许是步裴楠后尘的时候了……
陈念安不会轻易相信陌生的求生组织，但他想不到别的路。
“食罪灵”的名称似乎也来自于那个组织，这个名词很有意思，梦里的人形食罪灵也提到了他们的来源——陈念安大胆猜想，这组织应该确实知道些食罪灵的信息。
而他迫切地想要和别人交换一些信息……
如果有和弟弟陈遇安相关的信息，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对七号的感情是否和弟弟有关，但有七号的陪伴，他的确觉得安心又温暖很多。
陈念安知道，至少现在，他可以永远相信七号。
只是他不知道，食梦灵所说的代价什么时候会来。
或者，已经来过了？
他忘掉了谁？忘掉了什么？
陈念安给七号绑好绷带，七号的恢复能力在这时似乎失灵了，薄薄几层绷带渗出血液，七号因为失血嘴唇有些发白。
“疼吗？”陈念安用酒精给他消毒时问。
预料之中的，七号摇头说不疼，他抬起头来看陈念安身上烧灼的伤口，反问他：“疼吗？”
陈念安摇头，七号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陈念安一愣。
少年低声说，对不起，我太弱了。
“你不能这么想。”陈念安看着少年眼皮上干涸的血迹，他像只垂头丧气的小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一路都在保护我。”
“我也很高兴，我们俩能活下来。”他对七号笑，这个笑容很真诚，他从没觉得这么放松过。
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活下来是最好的开始，他也相信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
陈念安和七号简单处理了伤口，准备先去搜罗一下这一层的超市是否还有剩余的物资。
切断通讯后他其实不清楚去安全屋基地的路线，如果能在路上找到什么线索，也少了些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寻路。
七号坚持要走在前面，普通的食罪灵伤不到他，陈念安并不担心，跟在他身后慢慢查看四周。
他包里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但还有一个几乎崭新的手电筒，他在七号身后打开了手电筒，为他们引路。
已经近乎入夜了，他计划明天白天出发，在此之前，他们至少要带一些水和干粮。
空荡荡无人的废弃超市显得很寂静，陈念安还清楚记得危机开始前这里人声鼎沸的样子。
他之前来搜寻物资，那些无人光顾的食物罐头摆在货架上，他抱着罐头走回安全屋，因为没有付钱而感到一阵恍惚。
陈念安也是那时确认，末日确实打碎了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
而这时他的手电筒照射到的货架已经空了，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没有人来“补货”，自然会坐吃山空。
七号和他都很小心，一路没有发生什么战斗，那些笨拙的食罪灵不像影，长着会锁定人的眼球。
“直接去找水。”陈念安低声说。
七号却停下来，陈念安撞到他的肩膀，正想问怎么了，却看见七号指着地上。
“安哥……这好像是裴楠。”
地上躺着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她全身布满黑色的撕裂伤痕，脸上也有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致命伤似乎来自于腹部，陈念安不忍细看。
他仔细端详这具尸体，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裴楠……”
陈念安看着地上惨死的女性人类，思索了一下七号所说的“裴楠”。
裴楠……
是谁？
陈念安像是被扔进了冰窖里。
这确实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努力回想，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这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裴楠是谁，为什么七号认识，而他不认识。
查无此人。
裴楠……是谁？
“安哥，你怎么了？”七号抓住了陈念安的手，七号的手很热，传递给他一点温度。
七号看出他的不对劲，他蹲下身子在裴楠随身的包里翻了一通。
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枪。
裴楠偷走的两瓶水。
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沾了血污，依稀能看出是一张画得十分随意的地图。
一张照片，裴楠和一个和她长得一摸一样的女人的合照……她们是双胞胎姐妹？
一张手绢。
七号把这些东西一一取出来，装进他们随身的包里，这些东西对他们很有用。
接着他用手绢盖住裴楠的脸。
“安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这里不安全。”他试图拉着陈念安继续走，后者拽了拽他的袖子。
陈念安说：“告诉我，和这个裴楠有关的事情。”
“我不记得她了。这个人，在我记忆里被抹除了。”
他想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但没能成功，他颤抖着说完了这句话。
这是那食罪灵要求的代价。
他把自己的记忆交易出去了，这次是把这个女人从他记忆里直接抹除，下一次是谁？
或者还抹除了谁，只是他想不起来？
如果不是他们恰巧发现了裴楠的尸体，他要过多久才会发现自己的记忆被窃取了，被修改了。
眼见的，记忆里的，都不一定为实。
或许他关于周围人和世界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了。
既然如此……他要相信什么？
这一次是这个女人，下一次会是谁？
七号？还是他的弟弟？
陈念安感到一阵恐惧，他定定地站住了。
这比他所想象的代价，要可怕太多。
如果有一天，我连我是谁都忘了，那么……我还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