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是在下战书
蒋正辉小心地在茶几前找到下脚的地方,蹲下,盯着两臂大张匍匐在桌上的焦宏伟。他伸出两手,同时掐住焦宏伟的双腕,朝上拎了拎。没有拎动。他扭头看向旁边的矮胖女警和摄影的警察。
矮胖女警和摄影警察同时耸耸肩,又相互看了一眼。
蒋正辉收回目光,沉吟地盯着焦宏伟。他尝试着朝上轻推焦宏伟的额头,但没有推动。他用了些力,焦宏伟的脸只离开茶几一条缝隙。他放下推着额头的手,看了一眼旁边的俩警察,双手伸到焦宏伟的下巴底下,轻轻地托起。
焦宏伟面色狰狞,双眼暴突,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微张的嘴唇中间一线黑色。喉结下是一圈暗黑色的已经凝固了的血珠。
蒋正辉朝摄影警察摆了下脑袋。
摄影警察拉开架势,闪光灯在几个角度“刷刷”地连续地闪亮了几下。
蒋正辉右手捏紧焦宏伟下颚,左手掐住上颚,轻轻用力。
焦宏伟的嘴巴慢慢张大,露出嘴里一团黑色来。
闪光灯又连续地闪了几下。
蒋正辉腾出右手,两指探入,缓缓地夹出一朵黑色的夹竹桃花来,举着。
连续的闪光灯照射在那朵黑色的夹竹桃上,依旧新鲜艳丽得刺目。
蒋正辉清楚地知道,当凶杀现场留有凶手的标志物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屋里的四面墙上,除了门窗全是书橱,上面放满了各种装帧的书籍。书桌上一盏民国款的台灯亮着,绿色的玻璃灯罩透出的光,映得周围一片幽绿。台灯旁是一小摞装订好的文件,但装订的方式各式各样,有十来份的样子。旁边是高脚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猩红的酒。桌子边缘,是曹子俊叠压着的两只脚。
他正倚在扶手椅中,翻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看样子是学生们交的打印的作业。
他翻了一页,很快地浏览了一下,又接连翻了几页,合上,丢到地上,仰头望向天花板。
片刻,他欠身端过酒杯,把里面的酒喝光,放回杯子,又从那摞文件中抽出了一本,瞄了一眼,接着挺身,放下双脚,翻开封面看了一眼,又翻回封面。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转瞬间,他突然按住鼻孔,口鼻努动着,胸部佝偻起来,极力地抑制什么,接着大口地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又双肩耸动,很重地打出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急忙放下手里的作业,站起来,抓过酒杯,扶着房门,冲出书房。
桌上的作业,封面上打印着:“戾气,社会无法承受之重研究”,下面一行小字的署名是“安小雅”。
客厅传来曹子俊连续的喷嚏声。
台灯的光依旧幽绿着,发着自己的光芒。
路灯下的石桌前,马小乐凑近王大顺,“王大爷,谢谢您。这几天您别离开家,我们可能还会找您。”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些,透着点甜。
旁边的女警似乎很不理解地看着他。
王大顺连连点着头,站起来,“哎哎,我退休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天天在家呆着。有需要,你们随时来,随时。”
“谢谢您,王大爷。您慢走。”马小乐也站起来,殷勤地说。
王大顺挥挥手,走向自家所在的楼门。
女警也站起来,颔首致意。
马小乐看着,直到王大顺的身影消失在楼门里。
女警捅了他一下胳膊。
马小乐一惊,扭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蒋正辉。
马小乐:“蒋队。”
蒋正辉朝王大顺消失的门洞瞭了一眼,盯着马小乐。
“笔录。”蒋正辉说,显然是索要的口气。
马小乐翻了下眼,从兜里掏出一副耳机,插上手机,端给蒋正辉,“听,现在。看,明早放你桌上。”他说,语气干脆。
蒋正辉盯着马小乐。
马小乐的嘴角不由扯动了一下。
蒋正辉瞥了旁边女警一眼,然后对马小乐朝旁边歪了一下头,径自走向一旁。
马小乐把头朝后撤了撤,跟了过去。
女警看着他们的背影,努了下嘴,朝旁边的警车走去。
走到葡萄架下的蒋正辉看了一眼跟过来的马小乐,站住。
马小乐在他对面站住,探寻地望着他。
“现场有意思,哈?”蒋正辉盯着马小乐的眼睛,显然不是开玩笑地说。
马小乐一愣,心想,感情还没忘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傻傻地,但无声地笑了笑。
“除了你,还有谁进去过现场?在我到之前。”蒋正辉并没有理会马小乐的傻笑,一本正经地问道。
“王大顺。”马小乐接着有佐证带解释地说,“他报案的时候说死人了。刚刚我也问过他了。进去过,还试了他的鼻息。”
蒋正辉认真地看着马小乐。
马小乐被他看的有点心里发毛,不由撤了下身子。
“你进去以后,也……”蒋正辉依旧盯着马小乐的眼睛,把两指搭在自己的颈动脉上,嘴角扯动了一下。
“没。”马小乐立刻紧张地回答。
“这么有意思的凶杀现场,你就没干点什么?”蒋正辉突然一脸笑意地说。
马小乐微微垂下头,又翻眼看了一下蒋正辉,沉默着。
“看着我。”蒋正辉低声呵斥道。
马小乐抬头,脸上却变出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蒋正辉把两手掐主上下颚,然后一起用力,拉开自己的嘴巴,“你看到了什么?”他问,声音呜呜浓浓。
“一朵花,黑色的。”马小乐小心翼翼地,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蒋正辉合上嘴巴,两手在嘴巴上抹了一把,顺便搓了下脸颊,“所以,你觉得有意思?”
马小乐沉吟地说:“也不完全是。我一进屋就觉得有意思。”
“哦?”
“你知道,没有……”马小乐提着气,有点兴奋地说着。
“我不知道。”蒋正辉鼻子皱了一下,把一只手插在裤袋里。
“哦,”马小乐支吾了一下,歉然地一笑说,“我是说,嗯,没有人会是那个样子。不管是喝醉了、睡着了、晕倒了,甚至是死了。都不可能是那个样子。”
蒋正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抬头看着马小乐,把插在裤兜里的手掏出来,朝他抬了一下,“接着说。”语气里带着点轻描淡写。接着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另外,我进去的时候,满屋的酒味,但我还是分辨出了另外一种气味。”马小乐斜着眼睛看着蒋正辉,观察着他的反应。
蒋正辉的脚尖在地上轻轻地划着圆圈,没有抬头。
“尿骚味。”马小乐语气果断,强调地说。
蒋正辉突然抬头笑出声来,“你嗅觉不错嘛。”
“仅次于警犬。”
蒋正辉突然仰头,哈了一声,然后上前,伸手在马小乐的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导师是谁?”他问。
马小乐扯了扯嘴巴,“李明达。”
蒋正辉讪讪地看着马小乐,“哦嗬?按辈分,你得叫我师叔。”
马小乐下意识地肃立了一下。
“你为什么考他的研究生,就为了判断哪个现场有意思没意思吗?”蒋正辉笑着说,但语气却很严肃,像是非要得出答案一样。
马小乐沉吟了一下,“当然不是。毕业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考研先对付两年。”马小乐尽量把事情往轻松里说地回答道。
“现在工作合适吗?”蒋正辉显然是在追问。
马小乐愣愣地看着蒋正辉,片刻,茫然地点点头。
蒋正辉一笑,转身离去。
马小乐迟疑了一下,赶紧跟上。
蒋正辉没有回头问:“见过那朵花吗?”
马小乐立刻回答道:“没有。”然后又加了一句,“这之前没见过。”
蒋正辉举了举手。
马小乐立定,看着蒋正辉走到一辆警车前,打开车门,上车,启动汽车,掉头驶离。
马小乐望着警车消失,一脸的丈二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