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鬼怕恶人
说来这马忠智,在当地也算个人物。虽然家里穷,也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但从小就好勇斗狠,不怕事儿,也算十里八乡闻名。
他小时候就喜欢锻炼身体,天不见亮就起来绕着寨子跑,跑完举石头,爬树,每天从不间断,别的人那会儿还睡得正香呢。
同龄人两三个都怕他。晚上就去找那些老年人淘知识,学字。也不管别人脸色如何,总是笑脸相迎,叔叔伯伯爷爷的喊,一来二去,和长辈打成一片,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要不然,一个山里的孩子,从小没出过远门,哪来的勇气出去闯荡。现在还成为一个小工头,手底下管着五六十号人嘞。
马忠智在病房里站着,想着刚刚岳父和乡邻说的话,以前就经常和老人聊天,很多事儿他还是相信的,只是不愿发生在自家娃子身上罢了。
本就着急,一时越想越气,哪里有一方土地公,作为神明,缠着小孩不放的道理?一时恶气上涌,冲出门去。
“大文,你去哪嘞去?”身后张世梅喊道。
“你不用管,我去要个说法。”马忠智没回头,往外冲去。
外面一群人又围上来,马忠智没理会,剥开人群就往前跑。张连平知道他的性子,一时暗道要糟,忙让人去拉住他。可哪里能拉得住,只能在后面追赶着,喊着。
马忠智这会儿脑子里充满了怒意,浑身是劲儿,直往土地庙的方向跑,后面可还有一群老头子呢,两个汉子也得照顾他们,只能越追越远。
二十来里的路,马忠智没有停歇,一口气到了梁杠那台子上。映着月光,此时能看到,那土地庙前正烧着几炷香,还有一些刚烧过纸钱的痕迹。想来是他们去医院后,张连平带人来烧的。土地正站在崖洞里,月光能照到一半身子,正好照到翘起的嘴角那边,颇有些诡异。
马忠智本来就胆大,这会儿更没有个怕字,指着土地就开骂道:“你个土地公,这周围几个寨子的人,每到过年过节的,都来祭拜你,我和竹梅(张世梅的小名)哪次回来,少了你的香烛纸钱?”
“我们不图你保佑,就今年带个娃娃回来,从你这嘞过个路,休息一哈,又没把你啷个,平白无故你为啷找上我屋娃儿?让他一个娃儿受这些罪?”
“你个土地公不讲道理,我今天也不和你讲理,毁了你的泥塑,看你啷个来坏我屋娃儿的命。”
马忠智骂完,转过身对着村子正庙的方向,磕头跪拜道:“川祖菩萨,二郎神君,山王大神,土地无德,无故害我娃子,心中恶气难消,今砸其泥塑,毁其神龛,万望恕罪。年节必上庙供奉香烛纸钱,维修庙宇。”说完又磕了三个头。
“大文,大文,慢到点,不要冲动,你等我们来解决。”隔台子不远处张连文的声音传来。
此时张连文一群人已快来到台子上,马忠智哪里肯听?上前抓起泥塑,狠狠往石台地面砸下。
“唧~唧~唧唧”
只听一声声长嘶,从山不远处山林中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声音,这声音焦躁而又凄冽,听得在场众人汗毛直立。
周围山林树叶无风沙沙作响,灌木摇曳,各种鸟雀拍打着翅膀,飞舞啼鸣,另有各种小动物吱吱啾啾的声音响起。原本肃杀的冬夜,一下子热闹起来。
马忠智静静站着,盯着台子上。一群人很快走上台围了过来。只见台子中间,泥塑已经被摔得满地都是残骸,脑袋没有找见,估计都滚下坡去了。那有一块地面,有一些水渍的痕迹,一个汉子往前凑了凑,定睛望去。
“妈呀!”挠是一个壮实汉子,也被吓得叫出声来,忙后退几步。
那哪里是什么水渍,分明是一滩红绿色的血渍,反射着月光,散发出幽绿色,还在慢慢扩散着。
一群人都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张连平才长叹一口气,拍了拍马忠智的肩膀道:“大文啊,你摊上大事儿了。”
“来来,大家伙把带来的纸钱都拿过来。”张连平没有继续理会马忠智,回头对几个同行的人说道。
两个汉子连忙递过两个布袋,张连平接过,把袋子打开,往下倒,是一些香烛,还有几叠纸钱。当地的纸钱,都是把黄纸裁成长条形,用楔子在纸面上打一排排半月,一叠有好几十张。
“愣着干什么嘞,干活,把纸钱分开铺上去。”张连平拍了马忠智一下。
“哦哦哦,晓得了爸。”马忠智这才回过神来,拿起一叠纸钱,一张张分开往血渍上铺。
几个老人家和汉子也上前,把香烛收回布袋,分过一些纸钱开始往上面铺。纸钱全部用完,蓬松着看上去一大堆。张连平向正庙方向拜了拜,又往纸钱拜了拜,才点燃纸钱。
纸钱燃烧起来,血渍被点燃,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闻着让人有些心烦意乱,众人原本围着,不由得都向后退几步。待纸钱燃尽,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目光投向张连平。
“诶,张连平常常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对马忠智说道:“大文啊,毁其金身,就是灭其神道,你们这仇,结大了啊。水清现在应该没事儿嘞,先回卫生所看看,把水清母子俩接回家,后面的事儿,明天再继续说嘞。”说完带头往梁杠下走去,马忠智连忙跟上,众人也无言跟上,心情都有些沉重。
回转的路上大家都比较沉默,没有过多交谈,约摸一个半小时,众人来到卫生所。张世梅正在病房门口张望,见到众人回来,连忙招呼道:“爸,大文,水清醒了,都醒了一个多钟头了,医生也来过了,检查了也没啥事儿,说可以带回去屋里去,有时间最好去县医院检查哈子,我一个人也不敢带他回去,只能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张世梅还在絮叨着,马忠智回应了一声,没让她继续说,带头往病房走去。此时马水清正躺在床上,看上去有些虚弱,脸上还有些惊惧,看到老爸进来,连忙伸出手想爬起来。马忠智赶忙向前,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
“爸,我好害怕,我们回浙省好不好?”马水清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娃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儿,听都没听到过,此时情绪难以平复,抱住老爸就开始哭诉。
“好了好了,不害怕,爸爸在嘞,不怕。”马忠智抱着他,不停轻拍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马水清才停止哭泣,只是抱着老爸不愿意起身,鼻子还时不时地抽一下。
“娃儿,你是咋回事儿,一直醒不来,还一直嘟囔着哪样东西?”马忠智看他平静下来,开口问道。
马水清听到这话,又变得紧张起来,往他怀里钻。张连平接过话:“好了,有啥子事儿回去再谈,这么多人在卫生所嘞呆起,像啷个话嘛。大文你把娃子背起,回家去。”
“是嘞是嘞,回去再谈。”众人都点头应和,让马忠智背上马水清,往张家湾赶去。
回去的途中,又路过土地庙,到梁杠上,马水清的脑袋不由得往老爸背上贴紧。
“娃儿,不要怕,你看那土地庙,里面啥子都没得嘞。”感觉到马水清的动作,马忠智故意大声对他说道。
马水清闻言,虽然还是害怕,但抵不住好奇心,偷偷往土地庙看去,果然里面那个泥人不见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脑海中的影像也开始模糊,之前发生的事儿,好像就真的是一场梦。马水清不由得开口问道:“爸,那个泥人…那个土地公呢?”
“不怕娃儿,那就是个泥人儿,被爸爸摔掉了,你看地上的泥渣子就是,你是在外面没看到过,着自己把自己吓到嘞。”马忠智回应道。
马水清看去,台子上果然有一些泥渣子,再看看周围,也没早上那么阴森恐怖。就躺在老爸背上,慢慢睡着了。
众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梁杠的山顶上,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们,准确的来说是盯着马水清。只不过失了泥塑,没有了威慑力,众人都感觉不到,只有张连平似有所觉地回头往山顶看了两眼。
等回到张家湾,已经半夜三点,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马忠智准备把娃儿放在床上,马水清把他衣服抓的紧紧的,又生怕把娃儿吵醒,忙活了好一会儿,才让张世梅替换过来,陪着娃子睡。马忠智则被张连平叫到了堂屋。
张连平叫过来的几个老哥子都还在,两个汉子也在旁边侯着。几人围坐下,盯着马忠智,颇有种三堂会审的意味。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张连平率先开口了。
“大文,娃子睡下了吧?”
“嗯嗯,爸,娃子和竹梅都已经睡了。”
“那好,这几个老哥子也在,我们来说说这个事儿。”
“好呢,爸。”马忠智回应着,又赶忙给各位老人家见礼,各位叔伯姑爷兄弟的叫了一遍,一一派发了烟,几位老人答应回复着,气氛缓和了些。
“你别这么吊儿郎当呢,这不是小事儿。”张连平瞪了他一眼。
“要是你就一个人,那倒没啥子事儿,现在它都怕了你嘞,闻着你的气味能吓得他跑一匹山远。实在后来要找麻烦,你往外面一躲就是。水清啷个办?你送他回来镇上读书,那几道梁杠他每个月都得走好几道(次),你还能把他带出去?”
马忠智闻言有些沉默。这时一个汉子接过话道:“季大伯,大文哥啷个就没得事儿嘞?难道那土地公还害怕他呢啊?”
“日脓包,不晓得就把嘴把好。”一个老人回头给他头上就是一巴掌,正是汉子的老爸。几人都笑了起来。
“土地公确实害怕他嘞,现在它也失了太多能力,只能赶些蛇虫,或在祖坟上来下阴招,当面是不敢的嘞,怕被大文打死嘞,哪个不晓得他当年的凶悍。鬼神也怕恶人磨哟。”另一个老人接过话。
“那是个啥子东西,把他宰了得不得行?”马忠智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两个汉子眼神更是有些躲闪,山神土地,大山里的人从小就听着其传说长大,谁不敬畏?几个老人对视一眼,盯着张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