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归之路
荀苟安身死道存。
他在一众医者面前证明了,“邪魔外道”也是道,可以助力修行者渡去上境。
那把下落不明的刀,承载了荀苟安等人的道念。
那是真正的通天之途。
种子已经撒下,只需要等待天时。
……
“李先生,李先生。”
一个庄稼汉子,赤裸着一双大脚,奔进李家宅院。
如今的李仁寿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保持着对李家佃户良好的态度。
女儿自从当年得那位医家传道加上本就灵秀的天资,如今更是聪颖非常。
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诗词歌赋文采斐然。
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前来求娶。
一时间连门槛都给李仁寿的小家踩塌了。
如今李仁寿已经在造新房,也学着族中同辈们建起了高高的门槛。
那庄稼汉子跑的又急又快,一不小心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摔了一个狗啃呢。
李嫣然闻声而出,虽然只是一身朴素常服,却显出一股勃勃英气。
“赵叔,你跑慢点啊!出了什么事情了,这么着急?
前些日子我不是已经给你婆娘看过了嘛。
照方抓药,保管母子平安。
可是钱财上不够用了?”
李嫣然完美的继承了父亲宽和的态度,发自内心的真诚。
那庄稼汉子从地上爬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灰尘,索性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
“李先生,有急事,救命,救命啊!
王三前几天说自己肚子疼,还以为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什么大碍,就没来打扰您,今天他已经疼的下不来床了。
我三四个人都按不住他呀!
他现在已经脱了力,昏死过去了?”
自荀苟安传道后李嫣然就无师自通般的天然知悉一些医家道理。
如今医术,更是不弱于一些坐堂多年的老大夫,李嫣然自然也就接下了李氏医者的职分。
李仁寿更是放出话来,我李家的凤凰只有招赘没有出嫁。
些年来,李氏上上下下,不管是族人还是佃户,嫡系还是旁支,都受过李嫣然医术的救治,恩惠。
这样突然来求救的事情,早已经屡见不鲜。
李嫣然带上药匣和屋内的小弟打了声招呼后,就骑上李氏一族专门为自己出诊准备的骏马。
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马背颠簸,李嫣然心中默默祈祷。
“千万不要是肠痈之病(阑尾炎)。”
翻身下马,冲进低矮的土房。
一众乡民都自觉的让开道路,一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嫣然面前。
一位男子正和大家解释着什么,可是众人却不愿意接受。
看见李嫣然到场,孟思危眼神一亮,心血涌动。
“嫣~,李大夫你来了。”
李嫣然来到孟思危身前点了点头,问道。
“孟大夫,如何。”
孟思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一位妇人见状,一把推开孟思危,常年劳作锻炼出来的巨大力量,竟然将这身形单薄的大夫掀翻在地。
妇人泪流满面,情绪激动,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不过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地步,她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可即便如此,也不敢对李嫣然有任何不恭敬,只轻轻的用两根萝卜粗的指头,夹住李嫣然的衣衫轻轻摇晃。
哀求道。
“李先生,救救我男人吧!”
妇人扑通跪地,磕头不止,直至额头涌出鲜血。
李嫣然没有阻拦,自有左邻右舍拉住这妇人,拽上孟思危,二人来到病患处。
无可奈何的拍自己屁股上的泥垢,孟思危神情叹惋的一指蜷缩在地的病患,对李嫣然说道。
“唉,我都已经跟她们说了,肠痈之症,神仙难救,要是他一开始腹痛之时便来找我,我还有一二成把握,可是如今你看,这人已经是病入膏肓,就是神农在世也是束手无策啊!外头那个一看就不好惹,嫣然,你一会儿可得护着我一点。”
望闻问切,李嫣然一丝不苟,再三确认之下,李嫣然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她多希望自己身边这个家伙是个废物庸医,多希望是对方误诊,可惜如此明显的脉象,如此明显的表征,不是肠痈又是什么。
“嫣然呐!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乡下人啊,都是这样,小灾小病不去治,拖到最后治不了。
何况这肠痈之病,我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这些年我没见过哪个医家出手治好了的。
责任不在你我,你不要想的迂了。
咱们出去吧!”
此刻李嫣然口中念念有词,孟思危静听之下却是一副汤药,王臣佐使配伍得当,正对其症。
“没用的嫣然,你这方子,我师傅当年类似的也出过不少,无一有效。
这是无解之症,是老天要收他。”
“尽人事安天命,总还有一线生机,我要试一试。”
“试一试?你这方子为达奇效,珍贵药草用了不少,一户农家岂能负担的起啊!到时候人财两空,犯不上啊!”
“我来出钱。”
李嫣然目露凶光狠狠盯着孟思危。
被这么一盯,孟思危再无话说,娴熟的给李嫣然打起了下手。
煎药治病刻不容缓。
金针刺穴,强行唤醒病人,服药,诊脉,改方,往复循环。
一日夜后,病患口涌鲜血,气绝身亡。
身为医者,生老病死在正常不过,可李嫣然此时却心中郁郁。
“明明我已经按照医书上的道理,对症下药,这人还在壮年气血充足,底蕴尚在。
为什么就是治不好?难道医书上说的是错的?难道得了肠痈就真的无药可救?
为什么,为什么。”
李嫣然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恍惚间,当年牛儿误食尖锐石头,痛苦打滚的情形浮现眼前。
那神乎其技的庖丁解牛,自己伸手入肚取出尖石的过程。
一道灵光浮现,当年荀苟安传道之音的后半段浮现在李嫣然脑海之中。
“嫣然?嫣然?”
见到一日一夜双眼未闭的李嫣然突然一动不动,孟思危试探的呼唤了李嫣然一声。
见事不好,上手要拉。
“小子你要是还想留这只手继续行医诊脉的话,就把你的爪子给我挪开。”
来无影去无踪的李二牛,闪现孟思危身后,语气不善。
也是亲眼看着李嫣然长大成才的李二牛早已经将李嫣然当成自己的女儿,那个老爹会容忍一个没规矩的臭小子,碰自己的女儿。
还当着老子的面,辛好我修为高养气功夫好,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神念一动,李二牛带着李嫣然凭空消失,只留下孟思危一人呆若木鸡。
“不是外面家属还在呢!好歹带我一起走啊!”
多年游医孟思危是最知道医患纠纷这四个字的含量的。
推开门,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
道音余韵,无数认知灌注在李嫣然脑海中,又消失不见。
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贸然将这些认知灌注却不加以限制,承道之人就会因为神念难以承受,轻则癫狂,重则殒命。
而如今得到传承的李嫣然,只需要再走一遍当年荀苟安走过的路,一切道理都会自然而然的成为李嫣然所有物。
道音渐消,李嫣然恢复清醒。
一睁眼,一副牧童骑牛的图画跃然纸上。
牧童的纯真,牛儿的厚重,天地的宽广,一扫李嫣然心中沉闷。
抬手一挥,李二牛和拢卷轴。
“行了丫头,别看了,不就是骑牛吗?搞得像谁不会一样。”
李嫣然满脸错愕,回身看向李二牛,这位如父一般爱护自己的长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是大不敬啊!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很奇怪吗?小丫头我告诉你,我要是不姓李,现在早就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了。”
“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嫣然不合时宜的指正了李二牛的错误。
暴露了文盲本质的李二牛也不气恼,翻手一把小刀握于掌中。
载道神兵-剖身解心刀。
当年一战,荀苟安知道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人可以死道却不能因为自己消散。
他做了两手准备。
在众人面前显露自己半只脚踏入上境的修为,告诉天下医者这歪门邪道也是上境通途。
而第二点则是要保全自己得来不易的道理,要让载道神兵不会被那些正人君子们得去。
所以在全力一击,让所有人都无法窥探后,荀苟安将神刀藏在了自己的身体中。
荀苟安在赌,赌那要在自己破碎残身之上,寻觅机缘之人,有野心,有能力将神刀留下。
不过最终,这神刀还是落在了李二牛手中。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医家上境来寻,不过李家老祖威名太甚,有能力的世家宗派,都忌惮于这位留下的手段。
这要是平白无故挨了个大逼斗,找谁说理去啊?
为了个邪魔外道连医家上境都伤不了的玩意,冒这么大风险,投入产出比不对呀,大哥。
至于能力不够的,真当李二牛是泥捏的,不会杀人吗?
把玩着这把载道神兵,李二牛心绪万千。
“真羡慕你们这帮疯子啊!有自己的道为之奋斗,我的道又在何方呢?老祖宗我真的好累,好累啊!”
思绪一敛,正事要紧。
李二牛开口郑重道:“丫头,你听好了,我手上的这把是一件载道神兵,他的主人也就是传道与你的人已经殉道,我现在需要你做个选择,这把刀你要还是不要?”
李嫣然看着家主手中的利刃,想要伸手去碰。
“住手,李嫣然你疯了吗?那个老爷爷都因为这东西死了,你才多大点本事也想要拿这东西。”
“你在犹豫什么?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啊!拿上这把刀,你就可以成为修行者,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吗?”
“拿啊!快。”
“不行,这是祸根想想你的家人,不能拿。”
……
李嫣然头痛欲裂,道音余韵的隐患开始出现。
她接受的道,太完整了,何况她此刻还只是一个凡人。
无数声音吵成一团,各自用力,好像要把李嫣然五马分尸。
李嫣然虚弱的跪坐在地,眼前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患者。
“肠痈真的无解吗?如果是肚子里的东西坏了,把坏的拿出来,就像当年那块石头一样的,能行吗?
我要试试,我要试试!”
确认了心中所想,不需要李嫣然再动手,剖身解心刀自己落到了李嫣然手中。
李二牛,长叹了一口气后夸赞道。
“不愧是我李家的子孙,干这种要命的活计眼都不眨一下,有胆量。”
夸赞完毕,李二牛又道。
“丫头,拿了这把刀,你就不再是李家人了。
收拾准备离开吧!
你的父母家人,我会帮你照看的。”
李嫣然手中所握之刀,干系实在太大,往日医家门派忌惮于李氏底蕴不敢贸然动手。
当然也有因为李氏并非医家,李二牛在厉害也无法得这未知之道。
可是如今李嫣然却是货真价实的医者,一旦消息传出,医家可不会再管什么李氏底蕴。
道争之劫,向来不死不休。
李嫣然点头称是,当下就要离开,去收拾行囊。
李二牛抬手拦住李嫣然。
手一挥,画卷再展。
李二牛冲着画卷中的童子不客气道。
“喂,老家伙我李家儿女要去走那不归之路了,好歹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你要是不意思意思,说不过去了啊!”
这哪里是晚辈子孙跟老祖宗说话的态度,到像是讨债的债主,突出一个穷横。
画卷如同有灵一般光芒大振。
道法神通,一叶障目。
画中童子挥手,自虚空之中摘下一片青叶掷出画卷,落在李嫣然双目之上,消失不见。
李二牛挥了挥手,四处乱抓,每每将要碰到李嫣然时都会不自觉都避开。
“唉!老家伙,你有没有搞错呀?道法神通施展不易,耗损真元,你让它现在就起作用,防谁呢?”
一道灵光打入李嫣然眉心,一部修行法决事无巨细,如何运用一叶障目又要如何维护一叶障目,法门尽在其上。
田野上,李二牛一路将李嫣然送到了李氏边界。
“丫头,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说着自嘲一笑,继续道。
“也应该不能再见了,你听好踏出李家后,你便不再是我李氏族人。
你所行之事,所修之道,有违天下大势,他日你我再见,恐怕就是兵戎相见了。
现在要是反悔还来得及。”
李嫣然对着李二牛深深一拜。
“谢谢您,我意已决,只是父母小弟还需要您多多照看。”
明月高悬,李嫣然孤身一人,踏上不归之路。
看着李嫣然渐行渐远,李二牛无奈摇头。
道法神通-戊土塑形。
一个与李嫣然一般无二的泥人,拔地而起。
李二牛对着泥人吹了口气。
泥人眼中有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