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夕死何妨
指责与谩骂持续一晚。
那儒生打扮的医者在出言将荀苟安驳倒,令其再不发一言后,得众人侧目,隐隐有魁首之态。
可以想见,今日后,其人不会再是一个无名小卒,默默无闻。
就是得上境青睐收归门下也并非没有希望。
药王谷与千金阁的二位少宗,与其人更是相谈甚欢。
居然有人珠玉在前,一众医者却也不甘人后。
任谁也跳不出名利二字,修行者也不例外。
朝阳初升,映得满天红霞。
时机已到,儒生医者压下众人谩骂,再开口道。
“解人尸首,剖人肚肠,我知阁下意欲何为,可是五脏更易之术。
可阁下想过没有,此术一成则人世间人伦败坏,道德沦丧。
若有五人,一人废心,一人废肝,一人废脾,一人废肺,一人废肾。又有一人,五脏健全。
杀一人活五人,做是不做?
有人生来富贵,钱财名利,权势滔天,要取人五脏更易,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上位者视平民如猪狗,予取予夺。
此术成则天下大乱,阁下于心何忍。
何况医家前辈早有论断,德重于术。
阁下难道还不知错吗?”
儒生之言振聋发聩,如洪钟大吕,直达人心,言辞论断发人深省。
众人望之,皆生羡艳之情。
今日后此人名望,在同辈医者之中再无人能及。
儒生此刻面色红润,一番慷慨激昂之词让他显得如此高大,如此光辉。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在今日之后,将会有无数钱财名利纷至沓来,自己将能够成为所有医家门派的座上宾。
“要是有人,想要招揽自己,答不答应呢?
慎重,对自己一定要慎重。今天在这得到如此名望,自然要投效到一个高门大派之中。
就是不能得上境青睐成为大派嫡传,自己也要与身边的两个少宗攀好关系。
这荀苟安是药王谷高徒,我今天坏了他的名声,但药王谷定然不会怪罪与我。
这药王谷的少宗,似乎与他关系不睦,竟然领着一众外人来打自家弟子,我若能找机会留在这位少宗身边,在旁人眼中我就是这位大义灭亲行为的证明。
没错,药王谷,我来了。”
这世间有很多人,林林总总,奇奇怪怪,有本事的爱出头那叫众望所归,没本事的敢乱跳,那就不要怪枪打出头鸟了。
此刻儒生心中波澜起伏,看着端坐不动的荀苟安心生期盼。
“荀兄,何必再这样死扛了呢?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呀!你是药王谷的高徒,得药王谷上境修士看中,收为亲传,就是这位药王谷的少宗,对你也是极羡慕嫉妒恨啊!
你就服个软,认个错,又能怎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
你认个怂,怎么了?
赶紧说句软话吧!赶紧说句软话,活着不好吗?只有活着才有未来啊!”
儒生心中此刻已经在咆哮,在嘶嚎。他多么希望荀苟安能在自己的言辞之下,悔过自新。
快点给我认错呀,还等着什么呢?朝阳已升,你以为你能打得过山下这一众医者吗?
你以为你能从医家上境修士手中逃出生天吗?
活着不好吗?
台子都给你搭好了,你就点个头,认个错,道个歉,不行吗?
一夜未动的荀苟安,此刻已经睁开了双眼,今生之种种尽在眼前。
他没有回答儒生,只是抬头望着天,看着流云红霞。
那自己一步而去的道友,她的身体。
她雪白的肌肤,她肌肉的纹理,她纤细的骨骼,她凝固的血液,她的眼耳口鼻,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四肢关节。
她那颗无法完全闭合的心。
荀苟安声嘶力竭的向天边喊道。
“师傅,我错了,我错了。”
儒生喜形于色,几乎失态,面色之潮红如饮甘甜美酒。
他高兴的太早了。
“我错了,错在不该把书本上的道德礼法,礼义廉耻,是非对错,善恶因果看的那么重。
我给自己精心打造了一条名为道德的锁链。
他坚固无比无物能毁,他让我止步不前,困于原地。
他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道友,死在我的面前。
他嘲笑我的无知愚昧,嘲笑着我不懂变通,嘲笑着我的弱小。
师傅!
原来道德的枷锁从来就没有那么坚固。”
荀苟安站起身,眼中血红,已如魔道。
“我后悔,
我应该杀人如麻,嗜血成性。
我应该视这世间凡人,如猪,如狗。
我应该用他们的尸骨,铺我自己的道路。
我应该救她,我能救她。”
解下药匣,一柄小刀滑落手中,正是荀苟安刨开牛腹的那柄刀。
横刀于身前,那人音容笑貌再次浮现。
“我这刀可厉害了,乃是用天外陨铁所制,削铁如泥就不提了,关键是它薄如蝉翼,已此刀解刨事半功倍,我看你跟我也是同道中人。
这样吧,我给你个面子,你给它取个名字呗!”
此刻荀苟安看着小刀,喃喃道。
“剖身解心刀。”
山下一众医者见眼前之人如此冥顽不灵,本来大家,还都看在他是药王谷高徒的份上,不敢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如今李氏禁令已解,此时不动手杨名,更待何时。
儒生再次抢在众人之前大喝道。
“冥顽不灵,诸位不必再与他分说,给我上,拿下此人。”
还真把自己当医家领袖了,你有这个分量吗?
你是不是当药王谷千金阁的两位少宗不存在?
二孙互望一眼,彼此互通神念。
微一颔首,底下的众人便知这二位心意,于是一拥而上冲上山去。
儒生此时心中大快,全然搞不懂情况,还在这里,自我陶醉,沾沾自喜。
众人来到山顶,各显神通,医家虽有严令不许夺人性命,但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实在是太多了。
一时间,什么金针,药粉,丝线,飞虫,铺天盖地,一拥而上。
可也就到此为止了,荀苟安并未理会,依旧就痴痴的望着眼前的刀。
喃喃道。
“载道神兵-剖身解心刀。”
身未动,已至上境。
一时间上境修士的威压席卷天地,惊的众人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有人逆转道法不惜本源受损也要止住攻势,唯恐触怒这位上境新贵。
有人撒腿就跑,明显对上境之能知之不详。
你跟人家这么近,那是能跑的掉的吗?
还有人呆若木鸡,满脸不可思议,歪门邪道竟然也能成就上境。
我这一生所学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猪狗不如的家伙?
孙法祖朗声道:“诸位莫慌,此人不是上境修士,不过是在迈步向上,攀登罢了,诸位不必恐慌,外道邪魔岂能染指我医家大道。”
说罢孙法祖双膝跪地,扣头下拜。
“弟子孙法祖,恭请老祖除魔卫道,正我医家之名。”
红霞涌动,一位与荀苟安打扮相似,或者说是荀苟安打扮与对方相似的老者。
架云而来。
不喜,不悲,不怒,不惊。
医家上境,孙守成。
孙法祖,孙承宗二人双眼一亮,心中大定。
老祖亲至,姓荀的岂有生理?
看清来人,荀苟安眼中恢复一丝清明。随即笑道。
“师傅,好久不见,徒儿给你丢人了。”
“当年你下山游历,你莫师伯算出你会遭逢大劫,劝我不要让你下山离谷。
我本以为,以你的天资心性,必能渡过此劫,奈何天妒英才,情劫,道劫一并发作。
你有今日之果,为师难辞其咎。
孩子,放下你手中的刀吧!跟师傅回去,为师去后,药王谷还要靠你做擎天之柱,延续道传,跟师傅回去吧!”
荀苟安松手,刀却并未落下,仿佛失去了全部重力,漂浮在身前。
迈步上境的荀苟安感知到了秘藏中那玄之又玄的无量真元。
心神牵引,注入刀中。
口中再念刀名。
“载道神兵-剖身解心刀。”
刀光大振,遍及天地,刀芒凝丝化雨,淅沥沥的落下。
山下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出。
刀雨落身,却并无异状,那破衣烂衫的医者一抹额头雨滴,万分不解。
回头一看。
那儒生已瘫倒再地,胯间已湿。
该,叫你装逼,这活是你干的吗?你有这个资本,这个功力有这个背景吗?你抢人风头了,你知不知道?
再看二位少宗,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可不嘛,荀苟安一直都是一众医家门派追捧看好的继道之人,二位少宗里暗里不知道给荀苟安使了多少阴谋诡计,偏偏医家各派,有意让这二位,给荀苟安当磨刀之石。
一而再,再而三的默许了二人种种行径,要不是荀苟安自讨死路,这二位草包再努力上个八百年也伤不到他姓荀的一根汗毛。
可是推己及人,如今荀苟安已得上境之能,能放过自己吗?那必须是不能够啊!
雨点落下,惊惧之中,昏死了过去。
刀芒愈盛,可却失了本真道神,如此下去,终归不过,昙花一现。
荀苟安手托神刀,高举上天。
过往之种种,如露水,如云烟,皆有消散之日,不得长久。
不可为道之神。
良久,刀光至极,耀目可比朝阳,荀苟安一声轻叹面脸释然。
神念一动,神刀摇转,刀尖直指眉心。
刀芒,如丝线激荡飞舞,划过荀苟安的身体。
解刨之道,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活剖生人来的直接,来的痛快。
衣衫破碎,身无寸缕。
毛发随风,根断飘荡。
神念中,一个活人的结构渐渐清晰,心愿来是这样跳动,肝是这般解毒造血,脾胃化食如此神奇……
“原来,五脏六腑是这样运转。
脊柱里面的又是?什么头脑之中,白花花的又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能痊愈?
为何有人生来身体不全,她的心为什么跟我的不一样?
我该如何去治?
老天爷,你为什么现在才让我觉悟啊!
我本可以救她的。”
得到了问题部分的答案,懊悔,欣慰,悲伤,喜悦,种矛盾的心绪彼此冲击,荀苟安又哭又笑,又喜又悲。
死亡已不可避免。
“我会死,我今天一定会死,可我要让这把刀传下去,我要把这把刀传下去,把这把刀传下去。”
荀苟安镇定心神,道兵已铸,载道称神。
刀尖扭转,刀芒化作洪流,直本孙守成。
道法神通,庖丁解牛。
道法神通,望闻问切。
孙守成眼中望去,就知这刀光洪流无可抵挡,任何防御,都会被其顺着纹理脉络肢解消散。
无法躲避,洪水滔天避无可避。
孙守成闭目,坦然受之。
无数刀芒剖开孙守成的身体,解构纹路。
洪流冲刷之下,孙守成泰然自若,直至刀光消散。
孙守成亲叹一声,毫毛尽褪,身无寸缕,两个赤条条的老家伙,凭虚而立靠着云霞遮掩,才没贻笑大方。
道法神通-乙木再生。
刀刃洪流洗刷过的身体上留下的无数解构之伤,被这神通尽数恢复。
医家上境,主打一个血厚抗揍,恢复惊人。
一击不成,再无余力。
荀苟安看着自己逐渐崩塌的身体,心中释然。
“就这样吧,我这一生够本了。”
太阳高挂,阳光照在一堆骨肉血泥之上。
目睹李上境之争的一众医者胆战心惊,但终归是贪婪战胜了理智。
一人率先上前奔向那堆血肉,上境机缘就在眼前。
反应过来的众人,哪里又肯让步?纷纷跟上。
“发现你这些家伙真有意思,怎么的?真当我们姓李的不存在啊!”
李二牛身形闪现面露不快。
“好歹这家伙也是在我李家山证道,不曾伤我族人,我不管他证的是正道还是邪道,保其尸首不被亵渎就是我之本分。
在我没发火前,赶紧滚,要不然我把你们切吧切吧,剁碎了喂狗。”
上境发话,众人那里还有胆量,纷纷做鸟兽散去。
李家山上,李二牛看向荀苟安的遗骸,挠了挠头。
“好家伙,这那里还轮得到别人亵渎你啊,碎的够彻底的啊!
键问题是我又不是你们医家,我怎么知道该怎么把你拼回来呀?
死都死了,你这不是给人出难题吗?”
李二牛手扶下巴,沉思良久。
“算了,我还是不把你拼回来了,你说说你,生前干那么多事儿,今天就算是把你拼回来,因果牵缠之下,你还是会被人开棺戮尸。
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
李二牛双手一撮,一团真火跃然掌上。
口一吹,烧起熊熊大火。
火光,映的李二牛满脸通红。
“话说的倒是漂亮,什么不在乎,道德枷锁,你到底也只是剖了自己而已。
真不知道千万年前,那位道德上尊是何等人物。
都特么这么久了。
你我都不过只是,被困在道德枷锁中的囚徒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