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愿朝闻道
李氏良田之上,一道虚影缓缓浮现,渐渐凝实,一个赤裸上身,满脸横肉的精壮汉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氏家主,李二牛。
慵懒懈怠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揉了揉睡眼惺忪还没来得及睁开的眼睛,把脸一抹振作精神。
“大老远的这么多人,你们医家是闲的没事干吗?是天下无疫,还是众生无疾了。
吃饱了撑的凑一块,我可告诉你耽误了我李家一年之计,扰了我这万里安宁,搅了春耕大事,我要是饿了肚子,你信不信我也找一帮老家伙组团到你药王谷的药田里撒欢?
识相点,别逼我揍你啊!”
王对王,将对将。
李二牛很明显是在和一位到场的医家上境修士对话,言辞之中送客之意昭然若揭。
上境对话,自然不会有人活腻歪了敢去抖机灵,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有田间耕牛偶尔哞哞的叫着,不理解自己身后的人为什么要停下,不过管他的呢?上班摸鱼,乐得自在。
天地间很是安静了一会儿,陡然间李二牛低头俯瞰众生,将目光汇聚到了荀苟安身上。
除非是要道争生死,否则上境间的对话往往采用神念互通之术。
医家上境,孙守成。已将全部情况和盘托出。
落身踏地,李二牛来到荀苟安身前,即便没有飞身在上,李二牛两米出头的个子,加上浑身紧实的肌肉,比之荀苟安满头白发身形佝偻。
压迫感直接拉满。
李嫣然年纪虽小,但也有尊老爱幼之心,小小的身子双手打开,挡在荀苟安身前,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能遵循本能闭上了眼睛。
李二牛看见挡在中间的小小孩童深感族中儿童蒙学之事大有成效,心中大慰。
屈身将李嫣然抱起,架在肩上。足下一踏,临空飞起。
带着李嫣然在半空中俯瞰着山水田园。
一道声音在荀苟安心中响起。
“小家伙,挺狠那!你们医家的事情我不太懂,恩怨情仇我也懒得掺和,不过我也是读书的人,虽说小时候总被先生打吧!但我自认为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的。
可这世间万事也不都是能分清对错的。
你怎么说也救了我李家耕牛,我已帮你说好,容你三日修整,静思己道。
到时,你要作何选择都由得你去。”
“晚辈深谢前辈大恩。”荀苟安这一次真心实意虔诚拜服。
上境交涉完毕,自然不会再有下境选择余地。
聚拢在李家的一众医者,纷纷就地扎营,彼此之间默契非常,隐隐将荀苟安罩在一处,限制其行动。
天罗地网已成,只待三日后,起网捞鱼。
李氏三老,李善知开口对小辈李仁寿说道。
“仁寿,这位医家是我李氏贵客你要用心款待知道吗?”
说完也不等李仁寿答复,当时足下生风,以完全不输于自己这个年纪的腿脚功夫,逃一般的离开了现场。
其余李氏族人有的已经看出端倪,于是聪明人裹挟着笨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剩下了李仁寿看着眼前闭目安神不知深浅的荀苟安。
“医家,小子居所就在不远处,您若不弃小子愿尽地主之谊。”
良久荀苟安睁开双眼,神色坦然,看向李仁寿道。
“小子,你有才华,亦有志向,这本是好事。
只是可惜你出身不高,非是李家嫡系,你欲登天上进,便有人落地下野。
你做事之时,还是要为你的父母妻儿多多三思啊!”
说完,也不再理会明显口不对心的李仁寿。
向着远处一座小土丘走去。
比之四周一片坦荡,勉勉强强也可以说的上算是一座山吧!
来到山颠,荀苟安盘膝打坐,敛神入定,静待道争之劫。
“飞咯,飞咯,飞咯!”
李嫣然扑腾着双臂,想象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飞鸟。
离地十来米,李二牛带着李嫣然在半空中玩耍,李氏族人抬头就能看见,虽然有羡慕之情,却无嫉妒之意。
原因很简单,这位李家家主类似的事情干的太多了。
陪孩子打闹,跟孩子摸鱼,带孩子上天,开心嘛!
足足带着李嫣然在天上飞了五六圈后,李二牛才将意犹未尽的李嫣然,交还到了她的父亲手中。
“孩子不错,你这做父亲的教导有方。”李二牛不吝赞赏之词。
李仁寿也是心思敏捷之辈,权欲熏心之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进言道。
“家主谬赞了,想我李氏先祖有德,历代族人良善,家风如此。小子不敢居功。
为我李氏,万年永昌,小子有一事要向家主谏言。”
“可是那医者所言不均之事啊?”
“家主明鉴万里,小子自愧不如。”
李二牛并没有理会李仁寿的彩虹屁,拜了拜手道。
“那里有什么万里,不过是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罢了,你既然向我谏言相比心中已有成算,也罢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李二牛身形隐没,再难窥见。
李仁寿目光灼灼,仿佛通天之路已在近前。
大人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小小孩童自然也不例外。
“老爷爷呢?”
李嫣然挠挠头四下张望。
……
荀苟安选定的小山,乃是从前一位李家家主为了兴办学堂,而制造出来的。
这位李家家主心中想着要让上学的孩童知道求学不易,以此来让孩子们珍惜上学的机会,毕竟书山有路勤为径嘛!
对此李氏历代孩童表示,祖宗您真是缺了大德。
谁想上学啊?吃饱了撑的。家里蹲不好吗?出去玩不香吗?
如今荀苟安端坐山巅,李氏族人知道对方大事不妙,却又不好驱赶,索性宣布暂时休学,赶这帮厌学的小崽子们去田里干活去。
拔草,松土,犁地,播种。
给的都是大人的农具,什么什么要牛儿帮忙,你扶的起梨吗?赶的好牛吗?给我纯手工劳作。
完不成任务,不给饭吃。
李家的未来们怨声载道。
当然李嫣然不在此列,先生原话。
“李家的儿郎死光了?轮得到姑娘犁地?回家歇着。”
可李嫣然又怎么会是一个闲的下来的小丫头呢!
在亲眼见识过,经历过,庖丁解牛,入腹取物,还有飞天翱翔后,李嫣然对于修行的渴望,达到了极致。
李氏作为一个有着上境修士坐镇的世家大族,自然不会忽视后代的培养尤其是修行者力量的传承,更是重中之重。
李氏族人,不论男女,凡是到了3岁,都会有一场专门的资质检验,由此判定是否有修行资质。
很可惜李嫣然被判定无缘。
不过人对于修行的渴望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怕眼前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尽力抓住。
父亲忙于牛棚改制,已经忙的头脚倒悬,母亲为了当好贤内助,更是变着花样的张罗好吃的体贴丈夫,给丈夫送饭。
如此就给了李嫣然机会。
让她可以带着从家里拿出来的,自己最喜欢吃的,香香的,软软的,美味的肉饼,跑过熟悉的道路,来到了荀苟安身边。
李嫣然扭捏的把怀中揣着的肉饼递到荀苟安身前。
有求于人的孩子又怎么会伶牙俐齿呢?
“爷爷,吃饼。”
三日修整之期已然到了第三天,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就是道争之劫,发作之日。
嗅探着孩子递到自己眼前的肉饼,荀苟安食指大动。
辟谷已久的荀苟安,也懒得再讲究些什么浊物入体有碍修行的破规矩了。
接过肉饼,道一声谢,津津有味的大口咀嚼了起来。
久未吃食,一时间竟然忘了怎么将食物咽进肚子。
口中塞得满满的,活像是一只仓鼠。
半天功夫,荀苟安回忆着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上下运动着喉咙,将肉饼咽下。
锤了锤胸口,万分满足。
看着眼前欲言又止,胀红了脸的小丫头荀苟安这见多识广的老家伙岂能不知对方来意。
“好孩子,修行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啊!
何况你姓李,要是有修行的资质,何必来找我呢?
不过吃了你的肉饼,我也该还你因果才是,好吧!那我就教你一些,能学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荀苟安开口,韵声朗朗,仿道之音。
一生治病救人,看病问诊之能尽数藏于韵声之中。
李嫣然虽不解其中含义,这仿道之音却能印在她脑海之中,久久不忘。
一众医者,齐至山下,有人细细聆听,有人神色凝重。
韵声过半,荀苟安半生所学已尽数道来。
山下一众医者都感叹于其医术之精湛,为之叹惋者比比皆是。
荀苟安大手一挥,李嫣然昏沉倒地,得了荀苟安半生医术的李嫣然,日后若是踏足医道必会如有神助,也算是荀苟安对这孩子的还礼。
因果已了,荀苟安心情舒畅,鼓动真元土遁秘法,将李嫣然送下了小山,送回了家中。
一众医者目送李嫣然离开后,一位破衣烂衫的医者高声喊道。
“荀苟安,足下医术精湛,医道高明,又是药王谷上境高徒,只需静下心来,精研医道,融汇百家。
假以时日,必能成我医家中流砥柱,就是你师尊传衣钵于你,助你成就上境也并非空谈。
何以自毁前程,做那伤天害理众生唾骂之事?”
那破衣烂衫的医者喊的声音极大,言辞之中满是遗憾,可惜。
“医术精湛亦有难解之症,医道高明方知道之所限,今日之医道再如何精研,如何融汇百家,也破不开那必死之症。
前程何用?”
又有一儒生打扮的医者出言道。
“修道至诚,无可指摘,可我辈医者首先是人,然后是医。
何以为人?知廉耻,守道德,明是非。
医者更甚,需有至上之道德,方可自称医者。
我问你,开棺掘尸,毁人遗骸,你可知廉耻?
逝者已去,你却扰其安宁,你守的是什么道德?
秽邪之事,你却乐此不疲,你已颠倒是非。
荀苟安,你有何资格自称医者,有何资格自称为人?”
一时间,一众医者议论纷纷,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荀苟安闭目沉思,那一具具被自己肢解的逝者浮现眼前。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无数哀嚎咒骂不绝于耳,心已挣脱道德之链。
满心是血。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身前,那人面色苍白如雪,那人身形瘦小风吹既倒,那人满脸含笑,眼神坚定。
一切被拉回到当年自己下山游历的时间。
那人是自己的同道。
“此病好治,只需……”
“一派胡言,你这法子都是修士独有,平头百姓那来的权利地位让修士,为其折损真元。”
……
“苟安,我不行了。”
“蠢货,你他妈给我闭嘴,我能救你。”
“你我都是医者,只不过你是修士,我是凡人,要论医术,我不逊于你,我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经坏了,能到而立之年,已是苍天开恩,你再渡真元给我又能延续几时?”
“闭嘴闭嘴闭嘴,你也说了,我是修士,你是凡人,你这个愚蠢的凡人,给我闭嘴,医不自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我一定能找到救你的方法,我一定可以。”
“苟安,听我说,生死有命你我均是医者,你不该执着于此,你我的医道或许有一天能够治好我的病,你知道的,我求你走下去。”
“废话,这是我的医道,我当然会走下去,我还用你说,你给我闭嘴闭嘴,你说话气都乱了,我怎么给你诊脉?”
“苟安,我要死了,你把刀拿出来吧!咱们一直打开的都是死人,气血凝固,肌肉绷僵,难以窥见生之奥秘。
我要死了,你把我刨了吧?”
“放屁!放屁!放屁!我是医者,哪有杀人的道理?把嘴闭上,把嘴闭上。”
“你们修行者不是最讲究因果二字吗?这些年我做了这么多事,这就是我应该承受的不是吗?
你我都清楚,想要再进一步,只有这个方法了,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死去,你就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终于,荀苟安耗尽真元,再无力支持,昏死过去。
“可惜,太可惜了,我终究还是看不到啊!”
醒来,一把刀被握在手中。
从此再无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