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一别两宽【2】
高考后的校园里充满了狂欢的气氛，应届高考生后考完最后一门课程返校开了最后一次班会，考生们把他们的自由和快乐带到了校园里，少男少女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暂时卸下一切包袱，放肆的笑着。
向阳作为高三七班的临时班主任，学生们返校答谢师恩的班会他必须在场，于是空出来两节课的时间到楼上高三七班主持班会，于忘然也被他叫了过去旁听，言曰：学习会议精神。
毕了业的少男少女们和向阳聊天，于忘然就站在门口听着，淌着暖意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脸。
杨昊冲他招手微笑。
于忘然向他笑了笑，目光移到他身后空荡荡的座位上，静止了几秒，很快移开了。
大会精神他没领悟到，倒领悟到了向阳不断向他斜过去的飞眼，或许是想让他领略一下高考精神却被他不怎么重视，而且时常走神。对他的态度感到不满吧。
于忘然避开他不断飞来的斜眼，若有所思地靠在门口，旁听完了整堂班会。
散了会，少男少女们便各自珍重一番，结队成群散去了，杨昊临走前在走廊里把于忘然叫住，两个人聊了几句。
于忘然问他志愿怎么填。
他说胡填，反正没有上大学的可能，家里条件供不起，他自己也没那个读书的本事。
两个人站在走廊里沉默了一阵子，杨昊忽然说：“骆哥正在准备出国，你知道吗？”
于忘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语调淡漠得很：“不知道。”
杨昊说沈少游这些天在张罗着办签证，不光有骆浔忆的，还有骆思华的，等签证办下来就一起走了。酒吧还有一些烂摊子扔给了徐旭之，貌似是短期内不回来了。
杨昊说起骆浔忆就没完没了，被于忘然淡淡的出言截断，然后和他告辞。
于忘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杨昊又追上了他，说：“你换号了吗？昨天我打你手机打不通。”
于忘然换号了，以前的手机也不用了，被他锁在抽屉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在骗自己，锁起来，看不见，心就静了。
小屋他也不再去住，彻底搬回了家里，搬到小屋里的东西也没搬回来，就此留在了那里，目前是薛明遥自己一个人住。当初租房子的时候他一次性付了两年的房租，不住了以后也没退房租，言曰留着让薛明遥当库房，其实薛明遥清楚的很，他把自己的卧室锁了起来，钥匙藏了起来，谁都进不去。
他锁起来的那间卧室里，衣柜里挂着几件骆浔忆的衣服，墙角放着一套骆浔忆的游戏机，写字台上隔着一袋子骆浔忆喜欢吃的黑糖，床头桌子的抽屉里放着骆浔忆写的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条住在‘心’的鱼
这些东西，于忘然一时半刻无法处理干净，只能先锁了起来。
见于忘然的眼神明显有些防备，杨昊揉着后脑勺笑了一下，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打不通你的手机，有点担心你。”
于忘然深知自己草木皆兵，谢了他的关心，然后转身下楼梯。
一个月后放起暑假，因为一开学就升到高三，所以学校没有霸占高二年纪的暑假来补课，而是彻头彻尾的放了一个多月。
放假的第二天，薛明遥就回到蓝鲸鱼打工，这次于忘然没有陪他一起，与世隔绝般窝在家里当起了宅男，只偶尔和朋友出来聚一聚。平日里他看书、看电影、睡觉、睡醒了不管是什么时间都会爬起来写两笔暑假作业，写完了就下楼转一圈，然后回到房间接着看书、看电影、睡觉、写作业。
七月的一天，天气燥热，他把卧室门和窗户一起打开，让对流风来回刮，还是热得直出汗。他的卧室里没空调，楼下的冷气转几个弯飘到他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丝半缕，每天夏天他都是这么过的，今年也是如此。
于妈妈给他送了一盘冰镇过的西瓜上来，他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冰丝凉席，躺在地板上举着手机看电影，插一块西瓜送到嘴里，也算自在。
看电影途中林淑尔给他打了个电话叫他出去玩，于忘然看了一眼比几千瓦的大灯泡还亮的太阳，一口回绝了她。
林淑尔咒他窝在家里迟早四肢退化，于忘然没听她骂完就挂了电话。
跟她出去，她一定会去‘蓝鲸鱼’看薛明遥，他不愿去。
窗帘被风吹得呼呼直响，他爬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帘拢到一起用绳子系了起来，然后伏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几十年的老树延伸到眼前的伞盖。缓缓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慢慢吐了出去。
老树繁密的叶子忽然抖得像打筛，风比刚才更强了一些。于忘然抬起手挥散被风吹到脸上的尘土，抬头看向天空，远远看到从城北机场的方向升起来一架飞机，飞机呈抛物线状迅速升入天空，然后没入云层，留下一道白色的烟雾。
于忘然忽然转过身回到房间，打开上了锁的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散的杂物，和一个手机。他把手机拿出来，握在手里盯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开机的勇气；这部手机里藏了太多秘密，比如相册里的几十上百张照片，比如保存下来的聊天记录他既没有勇气删除，也没有勇气拿出来回顾，只能把他藏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等待时光把他逐渐遗忘，腐化。
手机又被他锁到了抽屉里，再没打开过。
时光真的很残忍，当初和骆浔忆分手的时候，他慌不择路，逼迫自己把一整块的悲伤囫囵咽下，一直麻木着没有去回顾。现在骆浔忆走了，他又把这些悲伤牛反刍似的拿出来回味，一丝一缕地咀嚼、吞咽、消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身体里排解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想以前的事，他才十七岁，还有大把的人生需要他去拼搏去经营。十七岁那年遇到的人，就随着那间小屋和那部手机从生命里剔除出去吧，只是偶尔想起他来时，还记得恨他就好。
他亲眼目送那架飞机消失的那一天，詹毅又找上了他，他换了手机号，他就把电话打给了于想蓉。他把自己的怨恨全部发作到詹毅身上，接过于想蓉的手机，粗鲁地警告詹毅不要再联系他和他的家人。
詹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慌张，问他能否联系的到骆浔忆。
于忘然说：“他出国了，和他妹妹一起。”
“他妹妹他妹妹，天啊，竟然是他妹妹。”
詹毅疯了一样笑得诡异而尖锐，说：“他妹妹会打三套结，刚才，刚才骆思华跟着他来看小镜，骆思华把小镜的手绳打成了三套结！是骆思华，不是骆浔忆，是骆思华！”
于忘然对这个人充满了敌意，就算詹毅向自己忏悔他都不会赏脸听一句，詹毅在电话里的疯言疯语，他当然不会去听。他把电话挂断，然后在于想蓉的手机上把詹毅拉入黑名单。
后来，詹毅再没找过他，就像和骆浔忆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假期即将过去一半的时候，于峰年买了四张飞往某海岛的机票给了全家人一个惊喜，带家人出去旅游。
全家人很久没有出游，不是小的学业重，就是老的事业重，所以于妈妈和于想蓉欢欣鼓舞打点行囊准备奔赴异国他方。于忘然也很高兴，只是他变得较之从前沉默寡言了许多，虽然依旧是未语先笑，优雅斯文，但是他周身那种叫做‘少年意气’的东西已经逐渐的沉淀了下来。他变的寡言而稳重，眼神依旧澄澈明亮，却是淡漠无温的，像是裹着一层厚重的时光，里面隐藏着许多没入尘埃的喜怒哀乐，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深意。
他的确成长了，也付出了代价。
在飞机上，于峰年一家人碰到了去往同一目地地的周效梁。
于忘然已经把周效粱忘了，周效梁向自己打招呼的时候险些没认出他，堪堪在于峰年的调节下化解了尴尬。
周效梁是去出差的，商人的那本生意经于忘然还听不懂，也没兴趣听，出于礼貌和他寒暄几句。上了飞机，他带上耳机转头看着飞机窗外的白云，后来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还是被飞机经过对流层产生的颠簸晃醒的。
一觉醒来机舱里已经黑了，舱顶亮着一排小小的照明灯，机上的乘客大多已经在睡觉。
于忘然发现周效梁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来，原先坐在他旁边的陌生人不知道移到了哪儿去，而且身上多了一条薄薄的毯子。
耳机带久了耳朵疼，于忘然把耳机摘下来慢悠悠绕在手指上盘线，也没理会坐在他身边拿着平板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周效梁。
周效梁带上了一副银丝眼镜，平板的反光打在他脸上，把他的脸照的像一尊曝光过度的石膏像。周效梁耳朵上也扣着耳机，迟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于忘然已经醒来了，并且正在盘耳机线。
“看电影吗？”周效梁稍稍靠近他，轻声问道。
于忘然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的平板，本来以为他在工作，原来是在娱乐，正准备拒绝他的好意。周效梁自作主张把耳机取下来扣到了于忘然头上，并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然后向于忘然倾斜身子，和他肩低着肩，把平板放在了两人中间。
于忘然不得已看向屏幕，发现是一部很没水准的电影，好莱坞商业大片，和周效粱周身精明睿智的气质不太相符，重要的是他已经看过了，所以没看一会儿又打起了瞌睡。
于忘然即将在飙车的背景音乐中睡着，隐隐约约听到周效梁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周效粱说的是：“很高兴和你一起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