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别两宽【3】
于忘然一家运气不好，下了飞机刚坐上出租车就下起大雨，出租车拖着几箱行李和一家四口往海边订好的酒店出发。雨越发匆忙，异国的公路虽然比较宽阔，但是到了下雨天，公路上也是挤满了来往匆匆的车流，像是顶着风雨搬家的甲壳虫部队。
周效梁有司机来接，本来提出要送于忘然一家人去酒店，被于峰年婉言谢绝了，且说人多，一个车坐不下，还要打一辆车，岂不多余？周效梁不好再坚持，把他们送上出租车时说：“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较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于忘然坐上出租车不禁多看了周效粱一眼，心说此人未免太过热情太过精通人情世故。
两队人在机场分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于忘然很快把周效粱抛到了脑后，丝毫不放在心上，不以为然。
于峰年在海边度假酒店订了三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阳台都可以看见大海，极目远眺，可以看到海面上和天空分割的那一条地平线，海风卷起浪花一波波的送到沙滩，留下一片温润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一波潮汐覆盖。大海总是热闹的，一刻也不停下，怪不得总是有人为了摆脱身体里的坏情绪而选择了大海陪伴，踩在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真的能感受到‘渺沧海之一粟，寄蜉蝣于天地’的自由和洒脱，相比之下自己那些隐秘的心事也就显得俗不可耐，不值一提。
于忘然却是不需要被大海治愈，也没有其他的外物能够治愈他。此人是否能放过自己，完全取决于他自己的心。
海边虽美，却也水土不服，于忘然从来不是娇气的，也不是没出过国。但是这次他却消受不了异域的风情。他连续吃了好几天的生冷食物，在一个月大如斗、星如锆石的深夜，很没有风情的拉肚子了，而且拉的很严重，到了后半夜严重脱水。
这里远离市区，且是半夜，车不好打，于峰年搀着儿子站在路边挡了许久都没有挡到车，情急之下给周效梁打了个电话。幸好周效梁没有睡觉关手机的习惯，接到电话便很快安排车去接他们，并且亲自押车。他赶到于峰年说的路边时于忘然正抱着肚子蹲在地上难受着，于峰年出来的急，穿着睡衣踢着拖鞋，在温差极大的夜里被冻得浑身发抖。
周效梁下了车，当即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于忘然披上，和司机两个把于忘然扶到车上。又转过头彬彬有礼地提醒了于峰年他这身打扮不宜抛头露面，不如先回酒店休息，他亲自送于忘然去医院，请于峰年放心。
于忘然被诊断为肠胃过敏轻度的食物中毒，坐在大厅被护士扎针吊水的时候止不住的头晕恶心想吐。周效梁一手提着输液瓶一手环着他肩膀，陪着他一趟趟跑卫生间。于忘然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吐空了才消停下来，喝了几口护士小姐端来的热水，还是实在难受得很，枕着不知是谁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睁眼，已经是清晨了，于忘然一睁眼就感觉到脖子又酸又疼，落枕了似的疼。他按着后颈慢悠悠的直起身子，去看坐在他旁边的硬邦邦的肩膀的主人。
周效梁整夜没睡，正在看手机，见他醒了就问他感觉怎么样，胃里还难不难受。
昨晚吐了大半夜，身上着实有点虚脱，于忘然也没了精力跟他客套，捂着空荡荡的胃说：“饿得难受。”
他还有半瓶水没掉完，周效梁起身去给他买早餐，把一位护士叫来暂时陪着。
于忘然瘫坐在椅子里，往滑到腿上的西装外套看了一眼，想不到他才出国旅游就病了，病了还是一位没见过几回的中国友人陪着，也是挺奇幻。
周效梁买了几个刚出炉的热面包回来，面包表皮酥脆，内里松软，撒上了糖粉和巧克力酱，甜蜜蜜的香味很诱人，于忘然吃了两个面包立马有精神多了。
出了医院，周效梁支走司机，亲自开车送于忘然回酒店，于忘然照例跟他客套了几句，然后就上车坐在了副驾驶。至今，他对周效梁多了几分了解，觉得此人几乎没什么缺点，除了做人太精通世故，做事太过滴水不漏，其他都无可挑剔。起码周效粱到现在为止展现出的一面是这样的。像周效粱这样能力卓越面面俱到的人很容易让人很心生好感，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懂得，什么都会，出了问题也都会解决，和他相处起来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让周围的人很轻松。
于忘然现在就很轻松，心里也对他有了些好感，挺愿意和他相处，对他的态度也比之前热络了一些，只是他的热情拆开了上称去称，也就那么点，是冷是热的，全凭对方自己去领悟。
周效梁是领悟到了的那一个，一面稳稳开车，一面趁机说这几天自己的工作就要做完了，也想留下玩几天放松一下，可不可以时常来叨扰他们一家人。
于忘然思索了一下就答应了，于情于理他都没法拒绝。
周效梁便邀请他参加两天后当地年轻人在菲利普斯海滩举办的聚会，规模很大，会有很多人参加，很热闹。
于忘然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周效梁笑说他在这里有几个朋友，朋友邀请他参加，他正愁没有伴，如果于忘然同去的话也算是帮了他的忙。
此人才帮过自己的大忙，现在都这样说了，于忘然自然没有理由去拒绝。他本来就想去个人多的地方好好凑个热闹，周效梁的邀请来的正好，他不假思索狐疑答应了，还开玩笑说，他又不是美女，可能不太有面子。
周效梁道：“没关系，美女很多，不缺你一个。”
到了酒店，周效梁说自己还有公事要处理，就不进去拜访于先生和于太太了，托于忘然像他们问好，然后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探出头对他说：“就这么定了，后天晚上我来接你。”
于忘然站在路边面带微笑看着他：“好，今天谢谢你了。路上小心，再见。”
到了后天，一家人吃过晚饭，于峰年陪着太太到海边散步，于忘然和于想蓉两个坐在阳台软塌上玩跳棋。完了几圈，于想蓉嫌无聊，要他陪着出去走走，到沙滩上拣贝壳也好。
于忘然把棋盘推到一边在软塌上躺下，顺手翻开一本杂志闲看：“不去了，等会周效梁就到了。”
于想蓉颇感惊讶：“你还真和他一起出去？”
“嗯？我都答应他了，为什么不去”
于想蓉趴在床铺上拖着下巴扭头看着他：“你又不喜欢热闹，去凑什么热闹？”
于忘然瞥她一眼，把杂志拿得离脸近了一些，遮着脸说：“现在喜欢了。”
于想蓉问道：“你不是不喜欢太精明的人吗？周效梁都成人精了，还比你大那么多，你怎么会和他走到一块儿？”
于忘然淡淡道：“交个朋友而已，想那么多干嘛。”
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正是周效梁打来的，问他准备好了没有，十分钟后他就到了。
于忘然盘腿坐起来，无视于想蓉紧盯着他的眼神，对着手机道：“马上好了，你在路边等我。嗯，好，拜拜”。
挂了电话，见于想蓉还盯着自己，于忘然道：“干嘛？你也想去吗？”
于想蓉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一语点破迷局，说：“哥，你为什么总是招男人”
于忘然：
他脸红了，而且不想再听于想蓉说下去，白了她一眼，略显匆忙下了床走出她的房间。
也是，走了一个骆浔忆，来了一个周效梁，为什么他老是招男人？
周效梁把车停在了路边，几分钟后见一位衣着素净的少年在磨盘似的夜幕下慢慢朝他走过来。
于忘然心里被于想蓉那句话搅得很乱，有那么一瞬间是很想毁约的，但是看到周效梁的车等在路边，又说服自己朝他走了过去。他的生活需要进来一些新的人，才能把旧人挤出去，往后的人生还有很长，他需要把自己的生活做出一些改变。
周效梁难得没有穿正装，着一身休闲装倚在车头等着他，也是很玉树临风。帮于忘然打开车门等于忘然坐好，然后从车头前绕到另一边做进驾驶座。
“有驾照吗？”于忘然把胳膊搁在车窗上，撑着额头看着他笑问。
周效梁从驾驶台里拿出一个黑色小本递到他面前：“国际驾照，检查一下吗？”
于忘然把他的手推开，转头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有驾照，你都有国际驾照了。”
周效梁发动车子把车开了出去，笑着问：“还没成年？”
“下个月。”
“那你上学算是比较早。”
“你上学不也是很早吗？”
周效梁脸上扬起让人很舒服的笑容：“我是没办法，家里人逼得紧，十四岁就被送到纽约读书，十九岁就开始做生意。同龄人十九岁的时候还在上大学，我呢，我一边读学位一边学习怎么裁员。”
于忘然笑了笑，问：“哪个比较难？”
周效梁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说真的，还是读学位比较难。”
于忘然撑着额头笑。
周效梁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笑意加深了：“你应该经常笑，你笑起来非常好看。”
于忘然脸上慢慢恢复平静，问：“我不常笑吗？”
周效梁顿了顿，道：“说真的，希望你别生气，虽然你对人很有礼貌，总是在微笑，但那只是你的修养和家教让你那么做而已。如果没有修养和家教约束你，你对待旁人大概会很冷漠。我不是在苛责你，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心事，如果你能卸下心里的包袱，或许能更开心一点。”
“你们做生意的看人都这么准吗？”
“没有，只是看你而已。”
于忘然道：“我没什么好看的，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像我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特别的。”
周效梁笑说：“我还不是一样，普普通通的商人，满世界都是，更没什么特别的了。”说着顿了顿，“如果你需要谈心，可以找我。虽然我年纪比你长，或许已经跟你有了代沟，但是我可以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于忘然撑着额头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平原，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