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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一别两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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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感情,像他胸腔里那颗跳跃的心脏一样鲜活、热烈、单纯、汹涌。涉世未深的年纪,总以为爱上一个人,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拥有自己的爱人。于忘然总觉得他的爱情要比旁人要深厚许多,他认为自己先爱上骆浔忆的灵魂,其次才爱上骆浔忆的身体,到了此时此刻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对那个人的灵魂一无所知。他所谓的爱,不过是自己一味的向往和探索。或者这样说更切题,他爱上了骆浔忆的身体,所以渴望骆浔忆的灵魂。

    但是骆浔忆是没有灵魂的,他身后拖着一条宿着魔物的黑影。于忘然要他的灵魂,他给不出,也不能把自己身上藏污纳垢的那些地方劈斩开来给于忘然看,血糊糊的,他自己都嫌脏。但是于忘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才追穷不舍的索取。究其根本,他要的不过是骆浔忆的坦白罢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于忘然睁开眼,发现房间里黑黢黢的,只有床头桌子上的小台灯亮着零星的散光,像是银河里落下的破碎的星子。要不是浑身筋骨和皮肤的感觉强烈,他还真怀疑刚才做了一场春梦,梦醒了,人又不在了。

    他爬起来在枕边找到自己的手机,手机上没有未查看的讯息,房间里空荡荡的,似乎那个人从没来过,浓烈的不安像一双顺着皮肤往上攀爬的大手,伸向他的咽喉

    门外忽然发出一点响动,进了贼一样悉悉索索。

    他把盖在身上的被单随意裹在身上,小跑到门口拉开了卧室房门。

    骆浔忆正在清理凌乱的餐厅和厨房,穿着一条运动裤,上身不着寸缕,露出了脖子肩膀和胸口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牙印和青青红红的痕迹,凄惨的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压在身下的。

    听到开门声,骆浔忆转头看向卧室,露出一抹温柔平淡的笑容:“吵醒你了吗?”

    于忘然裹着被单倚着门框,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骆浔忆在客厅里找到了他的拖鞋,拿过去蹲在他脚边,说:“穿上拖鞋,地上太凉了。”

    于忘然就着他的手把两只脚伸进拖鞋里,垂眸盯着他的脸。

    骆浔忆又从阳台取回一套衣服回来递到他手里:“换好衣服出来吃晚饭。”

    于忘然像个木偶般被他板着肩膀转了个身,身后的门即将被他关上时忽然回身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骆浔忆的笑容好像已经成了自己的标签,只要在于忘然面前,他就永远不会撕下这道标签。他揉了揉于忘然的头发,笑说:“傻瓜,我不会生你的气。”

    于忘然昏头脑涨地进了卧室,抱着衣服站在地板上发怔,一阵晚风从窗口窜进来吹得他遍体生寒,心里更为不安,甚至有些烦躁。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回去了?骆浔忆是什么意思?如此反复无常,是在暗示他忘掉之前的争吵吗?

    这很符合骆浔忆的作风,但是对于忘然来说,不可能。他换好衣服又坐在床边沉思了一阵子,忽然有些胆怯踏出房门,但是他的胆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又说服自己一番,开门走了出去。

    骆浔忆已经穿上了几个小时前脱掉的短袖,正在厨房洗碗,听到门响就抬头冲于忘然笑了一下:“你先吃,我洗过碗就来。”

    于忘然慢吞吞走到餐厅坐下,垂着眼睛看着桌子那盘加热过的烤肉饭,没答他的话。

    风摆动窗帘钻了进来,把花瓶里的花吹得一阵赞动,几缕淡淡的清香飘蹿在鼻尖。

    “你想清楚了吗?” 于忘然问。

    骆浔忆看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洗了手走出厨房,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餐桌上,敛着眉垂下眼睛没看他的脸,吞吞吐吐道:“我向你道歉,你说的话的确是我不对,我对不起。”

    于忘然皱起眉毛,不明白他这乱七八糟断篇序章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道:“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在道歉吗?为什么道歉?”

    骆浔忆累极了似的叹了口气,眼中无神盯着餐桌上的桌布,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些话。你是对的,我为你,的确不如你为我付出的多。”

    于忘然淡淡地截断他的话,像一个刚正不阿法官,“现在别谈付出,我并没有为你付出什么,我只是把我能给你的全给你了,我心甘情愿。我不是在向你讨要回报,我只要你对我坦诚,信任我一些,别把我当做恶人一样防备着,你明白吗?我要的就这么多,我需要你对我坦白。”

    骆浔忆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目光茫然又松散,无力极了,“你想让我坦白什么?”

    于忘然还以为骆浔忆回来找自己,是他愿意坦白藏在心里的那些事,选择和自己坦诚以待。他怀着莫大的喜悦欢迎骆浔忆的到来,怎能想到,还是一个反复,又是一个反复,骆浔忆怎么就这么的反复无常?!他心里忽然涌出剧烈的怒火,他都如此歇斯底里,骆浔忆依旧没有把他的话当真,骆浔忆还在装傻,还在反复,还在试图粉饰天下太平!

    一张餐桌左右两端坐了两个人,他们彼此相爱,无比想要拥抱,但是他们中间隔着生活和现实;他们一个不愿忽视这段距离,一个不敢跨越这段距离,像是谈判陷入僵局的甲方和乙方,为了合同上的条款争长论短,争执得难看,都想要说服对方,臣服自己。

    于忘然极其冷淡地笑了一下,说:“你不明白吗?那你回来找我干什么?”

    骆浔忆道:“我想向你道歉,我为我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我一直都在尽力不带给你伤害,结果还是伤害你了。”

    于忘然道:“这些话我不想听,太假,你一直以来对我说的话都是这么假,翻来覆去说了一大堆,其实呢?你什么都没说。你没跟我说过一句真心话,你在我面前是伪装的,你对我说的话是虚假的,你心里真实的那部分从来都没有允许我靠近过,你承认吗?”

    他现在变成了一个辩论赛上的辩手,有理有据不留余地地提出自己的论点发起攻击,愤怒当头的他全然忘记了坐在对面的人是如何的彷徨不安,悲伤无助。

    骆浔忆被他一言一语逼入了死胡同,后退无路,只能祈求似的抬头看着他,问:“你想要什么?”

    于忘然道:“你心里藏着事,我知道;你瞒着我,我也知道。我想要的很简单,我想要你信任我,想要你对我坦白。因为我不想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你的状况,猜测你的心事,我猜不到,就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怎么帮助你,怎么保护你。我不想蒙上双眼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地去拥抱你,我想要你赋予我知情者的权力,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你,更多的是因为我想帮你,我想保护你。”

    骆浔忆像是谈判中落入下风,即将倾家荡产全盘皆输的一方,声音哽咽又颤抖:“不行,忘然,除了这件事,其他我都依你,都听你的你原谅我,我不能说。”

    于忘然静静地看着骆浔忆,眼前逐渐浮起一层湿润的白雾。是他把骆浔忆逼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胜利者的姿态,反而比骆浔忆更迷惘,比他更悲伤。

    “那你是来告诉我,我们已经分手了吗?”于忘然轻声问道,心平气和地像是在观望别人的故事。

    骆浔忆疯狂的摇头:“不不不,不分手,不分手”

    “那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于忘然冷静自持,从小到大从没有崩溃过,更没有崩溃的哭喊过,方才出声的一瞬间,连他自己都被那愤怒悲伤的语调吓到了。那丝毫不像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连人的声音都不像,像极了狂风暴雨中濒临垂死,留着血泪挣扎怒吼的野兽。“不如你把我杀了怎么样?!把我的心挖出来上称称一称,看看多少分量,值不值换你一点真诚!我爱你啊!我爱你啊骆浔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怎么做你才能信任我?如果我现在一头撞死在这里,你是不是就信了!”

    骆浔忆揪着自己的发根,喉咙里发出类似于滚水沸腾的声音,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似乎是想凭自己的执拗扭转局面。但是他绝望的意识到,于忘然已经对他失望,他就要失去他了

    于忘然注视着他浓黑的发顶,粗喘了几口气,像是要把他撕碎了似的咬牙切齿道:“说话!”

    “求求你,别分手”

    “不可能。”

    骆浔忆浑身骨头被碾断了似的,双手撑着桌面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抬起头望向桌子对面的于忘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趟了满脸的泪水,颤抖着嘴唇说:“好,听你的。”

    好像法官挥锤落地,一语判了他们死刑,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于忘然癫狂了,暴怒了,他举起桌子上的花瓶狠狠摔在地板上!

    玻璃渣碎了满地,花枝泪迹斑驳的躺在地板上好像美人在痛哭,瓶碎的一瞬间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两个人的裤脚。

    骆浔忆看着满地破碎的星光,默然僵立片刻,在满地的玻璃碴里拾起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粉色玫瑰,走到于忘然身边,把花递到他手边。

    于忘然满眼血红地看着他,像是在盯着一个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仇人,没有接那支花,而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骆浔忆,你记住,我自私,我记仇,你今天和我分手,就永远别想回来找我。我会把你记一辈子,永远怨恨你。”

    骆浔忆把那支玫瑰放在餐桌上,抬眸看着他的脸,迷惘了一阵子,然后踩过地板上的碎玻璃,离开了小屋——他把于忘然留在小屋里,关上镶在围墙里的黑色铁艺大门,像是在自己心里上了一把锁,里面住着的那位少年,是他的心上人。

    于忘然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骆浔忆是多么的渴望和他在一起。

    他爱他,就像一个怪物一样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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