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玻璃药瓶【4】
骆浔忆刚出咖啡店就被寒风夹雪灌了一脖子,身上的单薄衣裳在咖啡店里差不多烤干了,现在一出门立马冷硬似铁。
他把领子竖了起来,透过玻璃幕墙看着店里那个正在用使用笔记本的少年……在他不经侧目朝店外看过来时,骆浔忆把下颚藏进衣领里,迈步走开了。
前方步行街上迎面走来了几个老熟人,骆浔忆走到他们中间,和徐旭之对视一眼,然后钻进了跟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徐旭之连忙跟着他上车,坐在副驾驶,拿出电话给沈少游报信。“找到了……嗯,当然活着,还行。”
徐旭之看着后视镜里的骆浔忆,骆浔忆抱着胳膊歪在车门和座位的夹缝里,帽檐压的很低,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徐旭之:“挺平静的,没有狂躁,现在……老样子,在睡觉。”
司机把车开到了骆浔忆租住的老居民区楼下,车还没停稳骆浔忆就已经开门下去了。徐旭之任劳任怨的跟在他身后,时刻提防着此人发疯。
然而骆浔忆一路上都很平静,很沉默,一直到了家都没开口说一句话。他一进门,就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沈少游,沈少游站在客厅里对他笑:“夜游侠回来了?”
骆浔忆站在玄关脱了鞋,依旧把旁人当空气,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沈少游沉默了许久,朝站在门口的徐旭之打了个手势。
徐旭之会意,先是皱了皱眉,然后从小弟手里接过去一个铁盒子朝他走了过去。“别这样,他现在情绪很稳定。”
沈少游把盒子夺过去,讪笑:“他要是有一天情绪能稳定了,他就不是骆浔忆了。”
“你这样做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那怎么办?打药”
“他又不是动物。”
“他还不如一个畜生,畜生养熟了还他妈的通人性!”
徐旭之脸色变的很不好看,无可奈何,只有退到一边。
沈少游不再废话,转身进了骆浔忆的卧室,对他而言骆浔忆上的那把锁形同虚设。
卧室地板上零散的扔着几件潮湿冒着冷气的衣裳,骆浔忆蒙头盖着被子窝在床上。沈少游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的铁盒一下下拍着大腿,看着床上的人问:“你去哪了?”
骆浔忆又把被子裹紧了些:“滚出去,我想睡觉。”
沈少游笑了一声:“睡觉当然好啊,只要你不跑出去发疯。但是我怕你睡着就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滚!”
“现在应该消沉了啊,怎么还这么暴躁。”
沈少游忽然把他蒙过头顶的被子一把扯了下来,口吻不再嬉笑,严肃道:“住院吗?”
骆浔忆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阖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沈少游:“你有病,骆浔忆,有病就得住院。”
骆浔忆掀开眼皮看着他:“我不正常吗?你又正常吗?你们,外面那些人,有几个正常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心到肺,都检查检查,总有几个地方已经坏了,只是我一个人有病吗?”
沈少游定定的看着他,露齿一笑:“就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的装三流哲学家。”
徐旭之焦虑地站在客厅,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房门紧闭的卧室。大概十几分钟后,卧室里忽然传出来呼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一会儿桌子翻了,一会儿柜子倒了,好像在打擂台。
“骆浔忆你他妈就是一条疯狗!”沈少游如此一声咒骂,然后一把推开卧室门,一身狼狈地吼道,“抬人!”
徐旭之忙领着几个小弟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骆浔忆被拷住双手绑住脚腕,像绑来的人质一样被扔在床上。“沈少游!只要你不弄死我,我他妈的迟早弄死你!”
沈少游捂着擦伤的颧骨,冷笑:“何必呢?你是我的人我怎么会把你弄死?清醒一点吧。”,说完挥挥手,“快快快,抬走。”
沈少游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骆浔忆回到别墅,几个小弟熟门熟路的把骆浔忆搬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去了他脚上的绳子,手铐没敢打开,退出去之前还说了声:“对不住,骆哥。”
骆浔忆在来的一路上已经恢复平静,被关进老地方后先是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盯了一会门板,眼睛里的火星子差点把门板烧着,然后朝门板上狠狠踹了一脚,又险些把脚踝踹断。
最后疼的不得了,掂着脚蹦到床边躺了下去,索性背着手闭眼睡觉。
沈少游在门外,骆浔忆踹门的他正靠在墙上搓指甲,门板忽然一声震动把他吓了一跳,指甲盖险些搓下去一个坑。
“他没事吧”徐旭之透过房门上特意开出来的一个小窗往里看。
沈少游接着搓指甲,不咸不淡道:“傻逼脚踝脱臼了,待会儿进去帮他接一接。”
徐旭之点了点头,看到骆思华从三楼下来了。骆思华急匆匆的走到他们身边,踮起脚往房间里看了看,然后打了一串手语。
徐旭之心情复杂地看着骆思华,他认识骆浔忆有多久,就认识骆思华有多久,自从沈少游插手他们兄妹之间后,骆思华也成了沈少游府邸的常客,并且是座上宾。这女孩儿天生的生理缺陷和她温柔恬淡的性格很讨人怜爱,但是徐旭之却对她几乎没有好感。
大概半年前,沈少游第一次对骆浔忆使用囚禁暴力的时候骆浔忆闹的很凶并不稀奇,奇怪的是这位乖巧的妹妹,她却不觉有异,没有持分毫的反对意见。甚至可以说是冷眼旁观,视若无睹。徐旭之至今忘不了骆浔忆和七八个人滚在地上扭打极力反抗时她站在旁边用没有丝毫波澜的目光旁观的情形。
似乎在她的心中,她的哥哥,天生属于囚笼。
在徐旭之跑神儿的时候,骆思华向沈少游打了一串手语然后小跑下楼了,很快又端着一碗面上楼,让徐旭之帮她打开囚室门,端着面走进房间。骆浔忆现在只想永永远远的绝食下去,把自己变成一根空心空肺没血没肉的烂木头躺在床上,只想跟着时光一起腐朽。但是他所有的一切情绪都对骆思华免疫,支撑着爬起来张开嘴吃她送到自己嘴边的食物,眼睛向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突然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想起来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科幻电影,里面的小男孩儿主角为了能够融入家庭,迎合母亲,往自己的身体里硬塞了一些人类的食物,结果从内到外,都坏了
骆思华坐在床边喂骆浔忆吃面,本是很温馨的一幕,徐旭之看了却只觉荒唐至极。被关在门里的人和站门外的人,一样荒唐。
骆浔忆在那个房间里待了三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晚上,穿白大褂的人从房间里出来像沈少游报喜。“没问题了,他现在情绪很稳定,整体比较正常。”
沈少游松了一口气,让手下送走心理医生,进了那间房间。
徐旭之站在门口,看到骆浔忆正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曲起来踩在窗台,一条腿垂在地板上,穿着长袖长裤戴着一顶鸭舌帽,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密,从头到脚几乎不露出皮肤。
一扇窗户,一位少年,徐旭之看着他的侧影,内心忽然感知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空旷和寂寞。那是一种类似于,整个世界,独我一人的寂寞。
沈少游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只看着窗外出神。
“我想上学,高中。”忽然,徐旭之听到他如此说。
“你说什么?”沈少游以为自己听错了。
骆浔忆的目光落在沈少游脸上,唇角轻扬,以一种莫大的喜悦和轻松的口吻道:“我想上高中,帮帮我吧。”
徐旭之眉心忽的一皱,骆浔忆的话让他吃惊,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想念书,而是他说“帮帮我吧。”
帮帮我吧
沈少游无法拒绝他,就在初春三月,附中开学后的一个星期,把他送到了附中高三年级。
“你要是想要文凭,我直接给你搞一个硕士博士研究生岂不一劳永逸?还真打算重回学校天天向上吗?”报名这天,沈少游也来了,出了校长办公室如此对骆浔忆道。
骆浔忆穿了一件以前从没穿过的白衬衫,今天的天气就像他的笑脸一样明朗耀眼,主动上前一步抱了沈少游一下,笑道:“谢谢你帮忙。”
严肃的教导主任推门出来恰好看到这俩人不成体统的抱在一起,于是出声警示自己威严的存在。
“跟我去见你的班主任。”教导主任说完就朝楼梯口走了过去,骆浔忆连忙跟上。
沈少游站在楼道里抱着胳膊看着他的背影,像一个老父亲一样笑的慈悲又傻气。
这俩人一个疯疯癫癫,一个鬼迷心窍,身为唯一正常人的徐旭之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等骆浔忆走远了才说: “你怎么会帮他入学,你就不担心他出什么问题?”
“他只是一时兴起,好玩罢了。你以为他真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他玩够了,觉得没意思,自然就回去了。”
沈少游这番话说的轻而易举,还有些意向模糊。
徐旭之没有追问他口中的‘回去了’是回哪里,他只知道,无论骆浔忆最终回到那里,都不是骆浔忆本人能够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