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莎士比亚【1】
当杨昊顶着一张缤彩纷呈的大脸走进教室的时候,不光是班里的同学,连骆浔忆都惊了。
骆浔忆正靠在座椅里转笔玩儿,边跟旁边的几个男生聊天。忽闻班里女生齐刷刷的一声惊呼,抬头就见杨昊低着头进来了,脸上就跟炸了朵烟花一样热闹。
骆浔忆把笔拍到课桌上,瞅着他直乐。
杨昊没精打采的坐到他前面,把其他男生往他脸上伸的手都挡了回去,回头问骆浔忆:“骆哥,你说我请不请假。”
骆浔忆呵呵笑:“就你现在这样,请个年假都没问题。”
杨昊叹口气,挠挠脑袋说:“算了,不请了,待会儿班主任问起来我就说是我爹打的,班主任也知道我爹什么德性。”
骆浔忆本来沉郁的像死水般的心情被他这副倒霉样逗乐了一点,但没乐多久,几分钟后又开始面无表情的转笔。那支圆珠笔在他指间飞速旋转,跟上了永动机一样似乎永远不会停下。十几分钟后晨读铃一打,他就停下了,右手食指和中指被磨出两道深深的红痕,看样子一时半会消不下去,他拿本书摆在课桌上,从第一页慢慢往后翻,翻得不快也不慢,不像在学习,像极了看小说。
他们班的晨读一般都用来开班会,所以学生们静悄悄的等班主任,然而进来的却不是班主任,而是一位男老师。
“我姓向,高二年级组语文老师。”穿着不入时的格子衬衫休闲裤的年轻教师站在讲台上如此介绍自己,“你们王老师将近临盆行动不便,所以我暂时代你们班的班主任,班长和班干部站起来我认认。”
陆陆续续站起来七八个少男少女,做了自我介绍。
向阳扶了扶眼镜,把这几个人认了下来,然后挥挥手让他们坐下,说:“有什么事我就和你们班长对接了,我就在楼下的办公室。班干部和同学们有事都可以到办公室找我,如果我不在就找我带的实验一班班长,叫于忘然,因为我的办公室在楼下,所以我待在楼下的时间会多一些,有事的话也可以找他,或让他转告我。班长,等会儿下课你跟我去认认人。”
“不用了向老师,我认识于忘然。”班长笑说,“实验一班的虞美人,昨天还碰到了。”
关于于忘然有个虞美人这一外号,向阳是知情的因为林淑尔提起过,还不是两三次,所以想不记住都难。对此外号,向阳是拒绝的,但于忘然是无所谓的。至于于忘然为什么得了这一外号,多半是因为他腰细腿长,俊秀得很。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友好的笑了几声。向阳只能跟着他们笑了笑,然后开始点名。
骆浔忆把书合上,双眼放空盯着向阳,并没有融入到此刻的氛围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向阳念到他的名字他也没反应,还是杨昊回头提醒他,他才答了声到。
点到杨昊的时候,向阳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回事儿。
杨昊说:“我爸揍的。”
向阳:“……你可以跑啊。”
杨昊一愣,傻呵呵的说了声: “哦”
向阳给高三七班上了几天课,很快掌握了全班学生的大概情况;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在尽心尽力备战高考,也有几个打算高中毕业步入社会的。最让他操心的不是级与级的优生和差生,而是那些处在中游荡荡的学生,他一贯的教育风格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手抓,而是有选择的督促辅导。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最后一年,许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的人格早已定型,他们需要为自己往日的懒惰和勤奋负责,他们的性格是怎样,就怎样,已经不大可能被外人所改变,懂得这个道理的孩子,正在努力,志不在此的孩子,正在放弃。
他能做的只有帮助想进入更高学府的孩子多铺一层垫脚石,帮助无意向上挣扎的孩子谋划其他出路。所谓教书育人,在他看来,也就是如此了。
整个高三七班,最令他忧心的学生也是班级里最摇摆不定的那个,骆浔忆。
骆浔忆这个学生很怪,他访了所有高三七班的代课老师,得出大同小异的回复:他很奇怪。
向阳自己也看的出来,这个学生非常的聪明,据说他辍学辍的早,不知动用了何方势力才没有经过任何考试而空降附中。在社会上混了些时日,骆浔忆的大脑并没有被社会风气侵蚀进而僵化,反而读的进书,还读的挺好,这让向阳很诧异。曾在一次晨读课上,他悄悄站在骆浔忆背后目睹他大概用了三十分钟左右就把一本崭新的选修六翻完,然后合上书静静坐了一会儿,像是在回想,更像是在发呆。
“记住了吗?”向阳当时如此问他。
骆浔忆对身后忽然多了个人不怎么诧异,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他很不爽,而且防备心极重。
向阳被他冷冰冰的眼神盯了几秒,竟有些怯意,但他很快摆脱了那点对自己学生的惧意,拿起他的书顺手翻开一页,把页数告诉他,让他把内容背诵。
骆浔忆垂眼盯着课桌不言不语,看起来颇不愿配合他。
向阳极有耐心的站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把自己当空气,只好说:“我让你们改错题,你在干什么?翻书玩儿?背不出来把卷子抄十遍!”
骆浔忆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他,没多少色彩的嘴唇紧紧抿着,依旧不开口说话,只拿出纸和笔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从他还算工整的字迹中,向阳看着他把这页的文字一字不落的默写了出来。向阳什么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讲台上开始讲题,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骆浔忆很聪明,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点就透一目十行,但这并没有让向阳把他当做重点培养,因为他看的出,骆浔忆志不在此。此人极其的摇摆不定,从社会重返校园并不是为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鱼的时刻尽心尽力努力刻苦,晒网的时候又心不在焉消极怠工,所以各科老师对他都很无奈。 偏偏他还整天笑呵呵的没个正经,油嘴滑舌哄得人有脾气也难发,不免让人怀疑此人是不是浪荡管了在耍着代课老师玩儿,手法就是扇你一巴掌再给你甜枣,完事儿又嬉皮笑脸凑过去认错卖乖,然后故技重施不长记性,陷入死循环,让人可叹,可恨。
向阳对他也很无奈,或许是在他游戏人间的处世态度中看到了他的劣根性,盯了他两天也就悄默声的撒手了,只给过他一句忠告:“你认真一些。”
对此,骆浔忆是这么回复他的:“老师,我恨认真啊。” 末了没头没脑的又说了句,“我从没这么认真过。”
向阳领悟不了他貌似有所深意的话,只当做戏言,老生常谈的教育了两句便抛之脑后,让他把这次的周末作业代为转告语文课代表。“剧本创作,不少于两个镜头一千字,去吧。”
骆浔忆领了命,但没去,钉在原地问:“剧本?”
“嗯,模仿剧本模式,写几个镜头。”
骆浔忆默了片刻,笑问:“就是给自己开上帝视角,做导演么。”
向阳点点头:“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风格限制吗?”
“你想写什么风格?”
“不知道,悲剧吧。”
向阳皱眉:“为什么?”
骆浔忆笑:“莎士比亚告诉我们,悲剧才能流芳百世传唱不衰。”
“你不是莎士比亚,别模仿他。”
“但您不觉得他写的人物的结局虽然悲惨,但都被他从地狱里解救出来了吗?并且都死在了人间的幸福里,多美好的结局。”
向阳看着他沉着清冷的眉眼,一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