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努力的，也握住了他的手。
江湖的规矩放在官场里，日子久了，各式各样的不适便显露出来。
姜家山庄里先是出了几档子命案，虽然西岐将军理应不该管理这事的，但是碍于和姜老善人的交情和江湖地位，诚然接管了此事，却也左不过扯出了一桩桩江湖恩怨——被新大汗追杀的人里总有想要谋权的，也总有互相看不惯的，也总有世代冤仇的。
可这其中，却也牵扯出了程乔的事情。
皇上再次上门的时候，身边带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士，二话不说便要抓捕程乔，慌乱之下我先扑过去，给了程乔离开的时间。
程乔跑了，皇上却按下了我。
他手掌的力气要比年轻时候大很多，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像是死死咬着骨头不放的恶犬。
“程乔连养育自己长大的师门都可以背叛，根本是个宵小之辈！”
我垂着眼睛既不接话，也不动，思绪飘去了年幼时和唐颖的初次见面，忽而又飘去捡到了程乔那日的大雨。
他在我耳边说了很多话，才终于意识到我的无心。
“你变了。”他安静下来，在我身边坐下。
混战后的大堂只剩下破碎的桌椅和瓷器，我看到夏天才修补过的那根檐柱又出现了裂痕，这屋子里竟然猛地没了人气。
他早已把下人屏退到门外，可不知在暗处的那些人，又有多少在追捕程乔。
“你不该在这里的。”皇上见我始终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
“不在这里，该在哪里呢？”我转过头，看着我曾经倾心爱慕的男子问道：“难道是在你那冷宫里吗？”
他的眼神晃了一晃，冰凉的大手附在了我的手上：“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
看着他那情深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是啊，有我，所以便以我父亲位高权重，恐旁人猜忌为由只娶我做妾，可没想到即便我做了妾，忌惮我父亲位高权重的人，却依旧没有放过我……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与外朝毫无关联吧。”
见他愣住，我索性把事情说开了：“这朝中大半的文臣都是我父亲的门生，即便我那时年轻，又被您刻意养在深宫里不闻政事，但我即便是丧子被禁，十年光景还能活的这样好，您不会真的以为是天神庇佑吧？我父亲明明打算告老还乡，您为何不准？镇关将军不过是为父亲上书一封你便苛待阿颖，难道这些都是因为心里有我？”
“漱玉……你误会了，我……我当时是迫不得已……”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好个迫不得已，父亲当年不愿朝廷被太后把持，这才用尽全力捧了您继位，您羽翼未丰，父亲便出面与太后周旋，可等到太后一党无人之时，您却说父亲与太后联手把持朝政……皇上当真以为我什么也不懂吗？”
“难怪你父亲视你为宝珠。”他望着我的眼神，从惊愕渐渐变为了平静：“朝上百官，一半以上都是你父亲的学生，我在朝堂之上的抉择时常被动，不得已之下，才决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为的便是让百官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皇上，若要怪，也只能怪你父亲不肯松权！”
他始终有他的观点，我这才发现，他根本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我无奈的笑了起来，转身回了房间去。
他没有跟上来。
房间里的污秽早已被程乔清理干净，窗边还换上了一盆清水，里面浮着几朵山里的野花，就连红隼的食盆也已经添了粮。
这里到处都是程乔的痕迹。
我钻进被子里，咬着袖子狠狠哭了一场。
深夜的时候，我被红隼扑棱翅膀的声音吵醒，它被脚链缠着，宽大的翅膀在窗柩上拍打出声响来。
我急急忙忙找了安哥哥交给我的小钥匙，为它松了脚链，望着他远去正在发呆，程乔便从窗子外翻了进来。
他一袭黑衣，手里的双刀映着月光十分耀眼。
我抿着嘴，扑进了他怀里。
他抱着我，习惯的摸了摸我的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望了望窗外。
细软早就收拾好了，银票贴身带着，钗镯首饰也不过三五件，全都塞在了身上的荷包里，又顺手从匣子里抓了一把碎银子塞进程乔的衣襟里，万事俱备，他便为我用手帕遮了脸，抱着我跃出窗外。
寒风夹杂着砂砾，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程乔从来没有用这样快的速度带我走过，如今，我才明白姜老善人的话，程乔或许在外的名声如豺狼虎豹，可在我这里，他始终收敛着自己的利齿和爪牙。
我不禁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我们在城墙附近的树林子里停了下来。
“翻过去，他就不敢再追了。”程乔微微喘着气，靠着一颗老树休息。
城墙上，每十步就有一个士兵，怎么翻得过去。
程乔看出我的疑惑，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慢慢说：“这里的城墙年久失修，朝廷拨下来的几两银子只够修城门，再远一点的地方，也只是草草的将上面修葺了，下面被草木覆盖的地方，还是老样子……”
我便想起来孩童们常常钻的狗洞：“你该不会钻过吧？”
“毕竟近道好走嘛……”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光穿过密密麻麻的干枯树枝，洒落一地白霜。
我看着他牵着我的手指，粗糙的指尖上宛如有无数的小勾子，紧紧勾进了我的皮肤里，牢牢地，不肯松懈。
我努力的，也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