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们真的认识吗?
公元2048年。
汴川市精神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
张丰伟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护工带自己去医院例行检查。
冽风穿堂而过,检查、收拾房间的护工直打哆嗦,张丰伟却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温度似的。
“走吧,这次去医院,再检查正常我们就不留你了。”
康养中心的医生在门口看着目光呆滞的张丰伟远远说道。
张丰伟毫无反应。
医生早已习惯张丰伟这副做派,转头看向护工,说道:“带他去吧,这么多年了,再收留着也不是个事儿。”
“走吧,张叔叔。”
张丰伟缓缓看向年轻的护工,点了点头。
……
上京市。
郑本天走在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步伐缓慢。
一幅未来的设计图正在他的脑中完成最后的收尾,补齐所有方面的边角。
冬天的上京城冻煞常人,郑本天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在雪中伸出双手,安静等待雪花落在自己通红的手掌上,再默默感受它的消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郑本天驻足停留在原地,抬头仰望渺远的天空,任由自己被人流淹没。匆忙的路人各有自己的方向,大家无人在意自己路过了一尊雕塑似的怪人……
郑本天终于收回目光,正视前方,胸中风平浪静。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那便动身吧。”
郑本天忽然快步起程,径直走向一个方向。涛涛大雪里面,渺小的人就像一个个黑点,在地面挪动。苍茫的白色大地上,一个小小的黑点,完全不能改变天地的颜色。但每一个黑点,还是义无反顾地朝自己的方向前行。
……
汴川市第四人民医院。
段伯豪看着眼前的老熟人,心里毫无波澜。
“不问一下姓名吗?”张丰伟嘴角上扬,微笑地看着段伯豪。
“好,那请问,您叫什么啊?”
段伯豪也坐在了椅子上,准备再次会诊填单,然后带面前这个老油条去脑部检查。
“我叫张丰伟。”
“嗯,很好,年龄呢?”
“45岁。”
“嗯,很好,那你有持久性的精神障碍之类的吗,或者说长期以来发现自己行为或者认知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我所有的认知都局限于‘认知’二字的框架里面,一旦我脑中的认知超出这个框架,就会产生问题。”
段伯豪一脸无语的表情,并不想理会张丰伟。
“嗯,我知道了。那生活上能自理吗?”
“我的生理机能仍然是完好的,作为生命实体的存在是能够在这个社会独立生存下去的。
但是,我的精神意识的存在有着了巨大的桎梏,当我的精神开始思考,我的意识就会感到存在,但我的存在依附于现代社会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我的意识其实并不存在。”
段伯豪越听头越大,埋头翻着白眼继续记录。
“那你觉得自己还有精神病吗,张丰伟?”
“我不能对这个问题提出定论。你要明白,关于这个意识状态的定义是基于一个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人造框架之下的。
我一旦回答这个问题,那就意味着我对意识的该状态作出了解释,而他本身不应该被现有的语言所解释,那么我无论如何回答,都会造成意识讯号传递的失真。”
段伯豪吃力地听着这个家伙的话,想了半天,才回答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你说你是精神病也好,不是也好,我们都不可能清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是这个意思吗?”
“你的理解在世俗逻辑上是我的语义的具现,我同意你的说法。”
“得得得,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你打住!”
段伯豪一脸不快地看着张丰伟,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精神病人摆了一道。
“那你脑子里面那个系统呢,这么多年了还在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把他描述为造物主般的存在于人间投射下的意识投影,而不是谁的系统。我们整个人类的万事万物精妙无比,不是野蛮生长的结果,而是被干预的象征。”
“我的天哪,你别说话了,我听着烦!”
段伯豪顿时一番狂草,奔放地写完了病历,最后标了个“一切正常”。
“走吧,张导师,去检查了。”
张丰伟没有多言,跟着段伯豪移步检查设备区域,开始进行所有检查。
……
“段医生,这是检查结果。”
段伯豪看着护工递过来的所有报告,脸上写满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血常规:正常。
血生化:正常。
心电图:正常。
头颅ct:正常。
……
总之,一切正常,他不仅是个正常人,身体还踏马比正常人健康!
“走吧,张丰伟,我去给你开证明,你在我办公室等我。”
“好的,段医生。”
张丰伟静静地坐在患者椅子上,仔细端详着这个来过无数次的诊室,好像每一处都是新鲜事物一样,每再看一遍都让张丰伟在脑中回味无穷。
段伯豪拿着一张证明书走了回来,在走廊上,他脑子里面还莫名其妙回响起张丰伟那些神叨叨的话。
“来,你拿着,带他回去吧。出示这个证明书,他就可以离开康养中心了。”
段伯豪把证明书递给护工,余光瞥见还在四处乱瞅的张丰伟,不禁心生好奇。
“我说,你都来了无数次了,还有什么稀奇好看的吗?”
张丰伟循声看向段伯豪,没有回答,而是继续我行我素。
“啧,你这疯子还不尊重人啊你!”
段伯豪感受到张丰伟的奚落,心里很是生气。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段医生,你们科室的清洁卫生做的很好嘛。”
张丰伟绕有深意地点评道。
“张丰伟,还是有点眼力见,我在劳动节清洁评比上得的第一名呢!”
段伯豪骄傲地冲着张丰伟回答。
“不,你不是段伯豪,我们俩真的……认识吗?”
段伯豪脸色突变,听到张丰伟如此离谱的言论顿时摸不着头脑——
“你一天算命算多了真成神棍了啊你,我不是段伯豪你是吗,我工作牌上写的清清楚楚。”
张丰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不,你不认识我,你不是真正的段伯豪!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我!我感觉得到:你所有的诊断和言辞,都是根据你自己内心里面那个病人的投影,或者说,是你自己的倒影捏造出来的。
你根据那个投影在自导自演,假装自己认识我。但实际上,你从来就不曾认识过我!对吗,段医生?”
段伯豪彻底被张丰伟搞懵了,怔怔地看着张丰伟,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啊对对对,张大师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咱俩是不熟,我这种俗人哪能真正看清你这种世外得道高人呢?你说是吧,我看到的都是医学符号、骷髅架子。”
旁边拿着证明书的护工一愣一愣的,心里不禁自问道——这玩意儿真的没有精神病吗?就这么放出去了?
“这个,段医生,我们就先走了,谢谢你昂。”护工制止了二人的谈话,就要带着张丰伟离开医院。
“没事,慢走,不用谢,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段伯豪和护工尴尬地对笑着……
整个过程,护工好像完全没有在意一件事情,工作牌上年龄分明52岁的段伯豪,却看上去仅仅接近三十岁的样子——几乎和张丰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
回到康养院。康养中心的院长看着证明书,又看了看一旁赏花观景的张丰伟,大手一挥:
“去吧,把他房间收拾了,让他今天就走吧。”
护工如蒙大赦,赶紧去收拾行李,好摆脱这个瘟神。
……
上京市某阁楼中。
一个老人正死死攥着自己写的一张小纸条,思来想去,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郑本天赫然在其中。
旁边的中年男人不做声响,只是静静站立其后。
“我说,这郑本天也提上来,是不是有些太快了?”老人转头看着身后的中年男人。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大家普遍反映本天同志能力过硬、胆识过人,我觉得也不失为一种考虑。毕竟这里面其他人之间,多少有点明争暗斗。”
老人缓缓回头,吸上一口烟,长吐一口气,烟雾缭绕。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啊。但是,我还是要再多加考量,我还是觉得第一个人,从各方面来说都要胜过其他人……”
“国家大事,马虎不得,我的决定影响会很大啊。”
“是这样的,第一行政官。”
老人站起身来,冲着窗外招手示意,身后的中年男人也顿时心领神会,马上离开了阁楼。
楼下一个和老人差不多年纪的人正在底下伫立,满脸灿烂,因为是要见故友,老人很容易就高兴起来了。
……
出院后走在大街上的张丰伟,漫无目的地散步,回忆着自己十几年前还剩下什么,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曾经儿时居住的那个城中村。
夜色本就浓郁,凛冬季节更是折煞风景,夜间的街道一片萧条,三两个猫狗迅速从垃圾丛中穿过。
张丰伟鬼使神差地敲打着那扇熟悉的门,门开了——
门后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和眼花缭乱的灯光,繁华的景象一时间震住了张丰伟,段伯豪分明在里面随着音乐起舞,还有一大群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喧闹。
张丰伟像发了疯一样直冲进去,准备离开的段伯豪和他刚好碰上——
“段医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上班吗?”
“嗯哼?你是……我们俩认识吗?”
张丰伟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段伯豪一脸嫌弃,推开张丰伟就直接走掉了。
吧台上写着招牌——复古元素酒吧。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还原四十年前的穷人区街道,最真实,最刺激,最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