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有病，就得治！
郑裕山震惊地看着从来温良的儿子如今满脸通红、不知礼数地冲着自己咆哮。
郑裕山再好的忍耐力也到此结束了！
“没把你当作一个人？老子花最多的钱供你读最好的班级、让你上最贵的竞赛培训班。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攒的积蓄砸到你的身上，砸到你的前途上。没把你当个人！你还要怎么当个人！
全民六十分的教育怎么了？那外国彻底放弃百分之九十的民众让百分之十的人全面发展就叫自由教育了？你就像那无知愤青一样，我看你是有病！你有病就得治！”
“我没有病，有病的是你！是你把自认为对的一切强加于我就觉得对得起我！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从来没有对得起我过，你也对不起这个家！
你为了你的仕途，不让我出国，逼着我按你的要求成为好学生！你为了你的仕途，为了攀附外公的政治势力，才和我妈结婚！你有好好对待过她吗，你甚至记不得我妈的生日！
事到如今，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的未来，实际上你就是想延续你的政治生命而已嘛！你当官反正是基本上到顶了，你不甘心，想让我借着你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虚伪至极，可笑之极！”
郑本天也彻底爆发了，指着父亲的鼻子吼了起来！
郑裕山冷笑了起来：
“好，很好！那就算事实是这样，那又怎么样呢！就跟你痛斥社会一样，你除了像个愤青一样吼叫，又改变了什么呢！
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你出生在这个家，你就注定要走上这么一条人生道路！你没得选！
自由？那千千万万的百姓呢，他们又凭什么要接受不自由的一生呢！那他们的孩子连高考都只能接受不公平的教育，那他们又凭什么忍受这一切呢！
你说话啊！”
看着歇斯底里的郑裕山，杨慧杰走到椅子旁边，轻言轻语地劝他：
“别吵了，孩子还小，没必要。”
郑本天被父亲震住了，只是胸口剧烈起伏，却说不出话。
“我郑裕山今天还就告诉你小子，你想留学，门都没有！老子一分钱不会出！有种你就滚，滚出这个家！”
——“哎呀，裕山！别说了，听到没有！”
杨慧杰稍微提高音调，用力拍着郑裕山肩膀。
父子二人就这样坐在餐桌前，沉默以对。
……
过了良久，郑裕山才平复过来心情，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郑本天的眼眶已经泛红。
“儿子，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郑裕山缓缓起身，走到儿子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知道，我是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这个家。我不清楚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这些，但你听我给你讲一讲行不行呢？
我从来不愿意什么规划你的人生，更不希望你有今天这样的感觉。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尽可能地保护你。
就像你所说的一样，你感觉你的人生有所注定，这令你感到不自由。但这世界上所有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在这样的不自由里面：有人抨击社会，传播不满；有人丧失动力，彻底躺平；更有甚者，做各种各样刺激的事情，以获得所谓的自由，所谓的人生意义。
我没说他们不对，我也没说你这样的思考没有价值。而是说像这样，根本没法触及你想要的真正的自由。
你知道漂亮国吧，他们国家现在难道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发达吗？那为什么却让百分之九十的底层人民永远挣扎于水深火热？因为它被各种因素裹挟着，无可救药地形成了对外的霸权态度和对内的撕裂社会。
哪怕他有那个闲钱和科技，国家会让人民得到你所追求的自由吗？恐怕答案显而易见：不仅生产力本就不够让所有人追求自己的自由，更何况上层建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这样的生态下，社会就会自发地形成控制意识。这种意识有很多名字，你的虚假的“自由”就在其中。这种东西戕害、腐蚀所有阶层的人的思想，发挥着维持社会现状的作用。
无论你在哪个国家，去哪里，这都是一个逃避不了的问题。是一批批有志之士在尽力改变这个现状，才推进着国家进步，才让人们有希望获得自由。”
郑本天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心中隐约有所感，却还是心不在焉。
“在这样一个社会下，有太多的‘注定’，这些‘注定’就会催生很多的‘不自由’，很多的‘不自由’就会滋生很多虚假的‘自由’，这样虚假的‘自由’就会阻碍我们向真正的自由进发。
譬如说，像我这样出身寒微的子弟，就没法在你这个年纪有这样深刻的认知，更别提什么出国留学，我连参加高考都很困难。而如今，我的仕途也有无形的天花板。
要是我在生命途中选择追求跟你所谓为自己而活的自由，我就会被迫接受寒微的现状和难以翻身的事实，最终沉迷于低级的娱乐和认知里面。而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尽可能地造福一方，促进国家的进步，让更多像我这般出身的孩子有跟你一样思考自由的机会。
譬如说，像你这样出生好的孩子，你站在我的肩膀上，再加上你自己卓越的能力和认知理想，在你注定的一生，你就一定会登上比我更高的位置。
在那之后，你会比我这样的人有更深刻的对自由的认识，你会更深刻地影响这个本就难以改变的社会，让它更快地向那个所有人可以追求自由的社会进化。
届时，会有更多的人出生之后，拥有自由；而你，也将在这所谓注定的一生中，突破注定，找到属于你的自由和意义。”
郑裕山顿了顿，还在继续长篇大论：
“但是现在，你若是选择了这个虚假的自由，就会遂了社会控制意识背后的人的愿，未来一个很有可能改变社会的人就此将变成一个四处旅行、做极限运动、追求所谓洒脱的人。
当然，我不是说这样的自由就不是自由。自由，是个很主观的概念，但纵使再主观的东西，他也必须具有普遍含义：那就是在不违背基础的社会契约下，个人基于自身价值观的有益追求。那么既然是追求，就有为公为民和贪污腐败的区别，就有焦裕禄、雷锋和市井凡夫的区别……
没有人告诉你，哪个是虚假的自由哪个是真正的自由；也没有人非得说，谁更伟大谁更幸福。但若要问你，谁的人生价值得到了更高的实现？我想，你心中肯定有个客观的答案。
是，我辛苦打拼一辈子，就是为了能供得起你这样自由。但是，你这样自私的自由，除了加剧了负面的社会控制意识，让他人受你影响，觉得这才是世俗意义的自由之外，于整个社会不自由的现状有何改变呢？于你内心深处“注定”的悲哀有何改变呢？
这样的一生，本质上和那个“注定”的一生没有区别，只不过唯一的区别在于逃避的方式强烈与否罢了！
是，注定的人生是不公平！但是，既然你享受了比别人更高的出身，那你就有一定的必要觉醒出真正适合你位置的人生价值！你所认识的一切比别人更深刻更广泛，你的成长比别人更优渥！这一切，对于别人来说，自由吗，公平吗！所以，你需要肩负起更大的责任！
哪有真正的自由，哪有绝对的公平！国家崛起之时，民族复兴之际，唯有责任！
就连孔圣人都是在七十岁的时候才能说‘随心所欲，不逾矩’，在那样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光辉时代，为了社会的自由和安定，圣人也要不逾矩！
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郑本天怔怔地看着父亲，脑海里面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给自己讲故事的那个年轻男人，仿佛看见了逢年过节还在电视上发表地方政府讲话的父亲，仿佛看见了未来老去死亡的父亲和送别的无情大雨……
仔细端详着父亲的容貌，郑本天更好像——看到了自己。
真正的“自由”吗？
郑本天脑子里面一团糟，他无法和语重心长的父亲同频共振。他只觉得，父亲总是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孩子，你的眼睛里面，阴翳太多，看不清这个世界。你太恃才傲物，也是你的经历所致，不能怪你。可能，等到你心平气和地看着以后我这个老头子主动对你发火的时候，你就成熟了。”
郑本天只觉得父亲的讽刺令人烦躁，但从小被压制的他却无力反抗。于是郑本天把头偏向一边，陷入了深刻的思考。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你，裕山！”
杨慧杰走过来一脚把郑裕山的椅子踹翻，和容悦色地看着郑本天关心地说：
“我们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嘛，儿子，毕竟马上要高考了，先治病，再考了高考，我们再商量留学的事情嘛。”
郑本天没有说话。
“那走吧，妈带你去医院，趁现在还不是特别晚，医院没有下班。”
妻子牵着郑本天就要走出房门，临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盯了郑裕山一眼：
“就你话最多，说一堆废话！本来去医院检查检查就好了，非要搁儿子面前吵吵，你懂不懂体谅人啊！人家高考生，本来压力就大，你还这么教训人家！要是有什么问题，老娘回来才跟你算账！”
……
医生看着一脸烦躁的郑本天，读着手里的病历。
“叫郑本天是吧？”
“嗯。”
“最近感觉每天心情怎么样？”
“还行吧，都不是很好。”
“每天吃饭感觉食欲怎么样？”
“额，不是很想吃东西，最近。”
“会失眠吗最近？或者是感觉容易疲劳？”
“嗯，最近感觉脑子里面承载了很多新东西似的，老是睡不着，也容易思考久了就很累。”
“怀疑过自己的人生价值吗？”
“我很怀疑，我感觉我的人生没有意义，医生。”
“好的，我知道了。”
……
看着病例报告，杨慧杰拿着诊断结果书。她先是关心地问郑本天最近怎么了，然后气冲冲地就要跑出医院回家找郑裕山算账。
“妈，我没病啊，医生肯定错诊了！”
“没事孩子，不用担心，妈会一直陪着你的，我明天就搬去广深那边的房子住，周末陪你复习备考！”
“哎哟，我真没病。妈，没必要。”
“别说了，你有病，就得治！以后我天天监督你按时吃药！”
报告上清楚地写着——轻度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