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间即炼狱
“西奥多先生,我们就送您到这里了,您多保重!”负责“押送”的战士端正地站在西奥多对面,西奥多则站在城门下。
“好,那你们也……”西奥多欲言又止,看着面前这两个即将转身离开的青年人,说不出“保重”二字,他回想起来在市政府那些被杀死的官员的惨状,却不愿意把这些幻想加诸于这两个鲜活的年轻人。
“先生,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两位战士迅速转身小跑了起来,转眼间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静立在北城门的西奥多眺望着城外的茫茫雪地,随处都是被大雪覆盖的小麦田,心中不禁思忖:政府军的反应速度还是超乎了我们的想象,革命的前途到底在哪里啊!马特奥也生死未卜,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柯黎城内。
民众们逐渐从黑夜里醒来,刚刚走上街,却发现到处都是持枪的士兵,士兵们还都一脸阴沉地构筑街垒。大部分人察觉到局面的诡异,便立马回家、紧闭门窗;小部分人在继续游荡一会儿,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情况之后,无论自愿与否,也都纷纷回到了家中避难。
住在高楼的民众更是发现了端倪,城外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正从西城门涌进来……
“完了完了,柯黎要变天了!”
——“死老头子,别看了,找死吗你!快把窗子用木板封上!”微胖的老妇人揪着趴在窗口的老头,尖声骂道。
……
一个在城区边缘构筑防线的战士正着急忙慌地朝居伊跑来,跑得已经面红耳赤了:“居伊书记,完了!整个柯黎城全都被包围了!”
看着这个劳累不堪的战士,居伊心情复杂:“你下去休息吧,我知道了。”一旁听到这个消息的众人面色都微不可察地暗沉了下去。
居伊看着手中马特奥亲笔写的《告全珐兰西人民书》,虽然认不全其中的字,但他神色却坚定了下来——
“我知道,大家都害怕这些围城的政府军。但别忘了,我们如今的身份不再是柯黎被压迫的工人,我们是珐兰西共产党这个新生政权的建立者、拥护者!以前是为了劳动而战斗,现在,是为了共产主义而战斗!
我们拿命守住的,将会是子孙万代更光明的未来!城外的走狗勾结城内的恶人,想剥夺我们以劳动为生的权利!换从前,我们会答应;但换现在,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手上的枪答不答应,我们兄弟流的血答不答应!”
“我们为之所奋斗的事业,无上光荣!”
——“无上光荣!”所有工人齐声附和!
不仅周围党委员会的主要成员听见了居伊的发言;在更远的地方,所有共产党员也都听见了;在更远的未来,所有真正有理想的人也会听见……工人们看着矗立在街巷前方的居伊,仿佛看见了他们中间诞生的属于他们工人自己的“马特奥先生”,所有人无不为之感动,无不为之骄傲。
“现在,我分布命令——格伦工厂方向的代表,你们去指挥还在城区边缘防御的兄弟们,守住几个偏门;杜勒里工厂方向的代表和里昂工厂的代表,兵分两路,杜勒里的跟我来,到前面修筑街垒,等到敌人来了边打边撤退;里昂的,跟着你们代表,在主城区十字街道南北两侧埋伏,等到我们杜勒里的把那些狗娘养的引进来了再狠狠宰他!”
——“好!”
——“是!”
“杜勒里的,跟我来,三三建制,迅速到中心街道以西构建新的街垒,越多越好,打碎那些走狗的牙!”居伊带着近三分之一的战士和已经入城的军队相向而行,迅速开始在西街区修建防御工事。
“对了,让人把从军械库带回来的几个炸药包带上!”居伊补充道。
街垒后,所有战士们,三三为伍,像雕像一般静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巴黎西区街道上,除了雪在飞舞,一切静止。战争之前的寂静最为致命,但在所有的共产主义战士的耳中,这是份难得的平静。有的人幻想着胜利之后,会成为一个兢兢业业、无忧无虑的工匠;有的人在思考自己孩子以后在这个新社会的培养;有的人在回忆自己加入共产党的点滴历程,感到欣慰和自豪……
居伊身处正中央的街垒后面,身旁是两名熟悉的卫兵,既是警卫,也是居伊的学生。
终于,一排排队列整齐的珐兰西军人着装的人高抬着长枪,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果然,他们是采用的标准的战争队列,而且主力就在我们面前!”居伊胸有成竹般的说道,两边的警卫看着整齐排列的敌人,心中暗自为居伊建筑街垒的决定感到庆幸——
成排的军人交替开枪、装弹,密集的枪响让人头皮发麻,若是像在雪地或者毫无掩护的街道上作战,恐怕自己这边毫无组织战术的工人们将会现场被打成筛子。
军人们训练有素地战斗队形和战术被这些错综有序、层次堆叠的街垒几乎全然消磨殆尽,倒是躲在街垒后面的工人们,能不断地开枪、装弹、撤退到后面的街垒……
双方的伤亡不成比例地飙升,这些看似强干的军人甚至只得拿起长枪冲锋进入街垒后方试图与工人们肉搏。
……
在长久的对峙后,敌人甚至没有再进行推进,仅凭居伊的人马就已经阻挡住了这群军队进攻的脚步!
“哈哈,居伊书记!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我们是英雄!”居伊身边的两个警卫搂在一起狂欢了起来,远方一排排军人早已溃不成形,推进完全停滞。
居伊心中略有疑惑,但又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本以为会是一场极其血腥的恶战,结果还真的守住了,这街垒真的这么厉害吗?直到巨大的轰鸣声在城区的其他角落炸响的时候,居伊才猛然惊醒——完了!
……
“他奶奶的,怎么回事啊,上天为难我们格伦工厂的是吧!”格伦工厂的党代表看着城楼前眼前数量恐怖的一个个黑蓝色的正方形方队,中间甚至还有几门口径惊人的巨炮!
“快快快,去叫居伊他们带人回来!”党代表愤怒地发话道。
一旁的通讯兵刚刚准备起跑时,这本就低矮、年久失修的城楼,城墙突然轰然垮塌,通讯兵直接被无数飞溅而起的砖石掩埋在其中。党代表也被四处飞落的碎片刺中眼睛,极端强烈的疼痛感和突然的单眼失明彻底剥夺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长枪骤然从他手中滑落,哀嚎声在所有守卫的耳边回响。
在意识彻底被撕裂之前,他吼叫着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所有人,拿命给我守住这里,等到居伊他们赶过来!”
城墙大开之后,唯一能居高临下的城楼也不复存在了,士兵们只能像突兀的稻草人一样,齐齐暴露在废墟后面干净宽阔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守在城墙上,身后并没有任何街垒,没有人手、也没有时间……
战士们站得凌乱不堪,有的想寻找掩体在往后窜逃,有的站的太靠后,子弹的碎片反倒伤及了靠前的战友,所有人开枪的时间也不统一,零零散散的枪响根本无法阻止眼前的一个个森严的方形战队。而政府军队则是秩序井然地每排轮流开枪,每个方队横纵错落分布,每一轮枪响之后,战士们成群地倒下……
这不能叫防守,这简直是屠杀!
一个孩子模样的战士躲在断壁后面的角落瑟瑟发抖,枪声、嘶嚎声、呻吟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每隔一会还会有一声剧烈的炮响,整个大地都在震颤,碎石瓦砾像尘埃一样狂舞,一旦接触人身就成了比刀还要锋利的夺命之物——
几乎所有在最前面守卫的战士,无一不是四处中枪,满身被碎石弹片刺穿的洞口,血顺着本就劣质的棉服像油画一般扭曲地渗透,直至倒地流向地面的雪层上……
几乎前几十分钟,他还在和身旁的青年人一起开着玩笑,看着远方,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个24岁的党员还说着要当工人的英雄。转眼间,他就倒在了自己的身旁,面容狰狞,手指抽搐,显然是被子弹击穿了手掌,血像梦魇一般不断涌现在这个孩子眼中——
原来,战争中,谁也不会是英雄!
所有的战士在一层层地倒下,工人们在一排排地溃逃,已经不能用层、排来形容了,只能说是类似于一层一排地无可逃避地死去,尸体散乱地倒在地上,空气中依旧寒意刺骨。
躲在角落战栗不已的孩子,无助地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眼神中满是惶恐,整个身体压根无法动弹,直到一个高大的黑蓝色军服着装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眼中,二人四目相对之时——
“嘭!”
看到男孩手中抱着枪,军人没有半点犹豫,当即瞄准开火。男孩双眼圆睁,连人带枪一起倒在地上,整个世界似乎定格在了他死亡的这一刻,只剩下无穷的恐惧。
军队毫无停留地从爆破的缺口浩浩荡荡进入柯黎城区,直奔中心街道的市政府,因为军官清晰地看见,一面可笑的红色旗帜代替了伟大的帝国旗帜在这朔风中徐徐飘扬——
“报告长官,先遣队联络员说,从西城区进入的先遣队伤亡十之八九!”
——“他妈的,这些危害社会的杂碎!不仅占领市政府有辱国家民族,还折损我这么多人马!今天,我就替我们珐兰西第二帝国铲除这些害虫毒瘤,送这些下贱工人入地狱!”
“所有人,全速前进,以分散小型战斗队列前往市政府中心街道,这些造反的社会渣滓肯定盘踞在那里!”军官挥着长刀,骑在马上喝声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