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燎原之火，换了人间（4）
几乎就在多纳迪厄站立的同时，冰冷的子弹瞬间就穿透了他的大腿，钻心的刺骨剧痛感像毒蛇一般直袭大脑，不过顷刻，多纳迪厄便眼前一黑，失去重心倒在雪地之上。
大雪冷酷地注视这一切，纷纷然，像冷血虚伪的政客给国家英雄盖上白布一般，毫无感情地掩埋这一场壮烈的败局——冰冷的雪在众人的肌肤上堆积，衣服上沉淀，不过再也没有人会觉得冷，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渐渐感受不到这些人的体温。
……
工人区。
最后一批没有拿到武器的人迷茫地聚集在目光似火的居伊身后，遥远的街道尽头，并没有任何人从地平线上出现，只有无穷的死寂。
居伊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心中已经隐隐约约给出了答案，但他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因为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太惨烈，居伊只是怔怔地继续不甘心地看着远方。
手无寸铁的工人们面面相觑，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唯有旁边从枪械库回来分发武器的上一批人，鼻翼开始点点翕合，视线逐渐模糊，双手微微震颤地继续发放枪支。
在工人区的宿舍里，一个高挑的妇女正倚在门口，看着那些表情微妙变化的分发武器的工人们，她知道，他们都是多纳迪厄的下属。
“妈妈，爸爸去哪里了呀，怎么大早上的人不见了？”
听着身边两个小女孩天真的询问，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明白，这个时候她不可以哭。她只能在心中替多纳迪厄不断祈祷，默念多纳迪厄的名字，希望这样可以让他像往常一样满面笑容地出现在远方街道上……
居伊终于接受了一切事实，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人寻找合适的武器，立刻前往相应地点，准备战斗！作为领袖，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里面，他明白，他现在是珐兰西共产党总书记，而不是居伊！
所有人也顾不上心中对这个命令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跟着当前的居伊一起，快步走出了工人区，前往了柯黎城区各个能守御的地方。
在居伊的指挥下，柯黎城区正在缓慢形成战斗力。
……
“将军，需要二次处理这些抵抗分子吗？”警卫站的笔直，在为首的军官身后问道。
看着这些个被大雪掩埋的不入流的乌合之众，他不屑地回答道：“不用管这些贫民工人，看来枪械库他们基本上已经洗劫一空了，我们的目标是直接开赴主城区，势必在这些工人建立防御之前迅速攻下巴黎，不然就会酿成我们第二帝国的奇耻大辱！到时候，你我就不仅是政治罪犯了，还是民族罪人！”
警卫点头会意，朝着身后重新形成队列的军队大声疾呼：“所有人，原地休息十分钟，随后急行军开往柯黎城区，务必在八点钟之前到达！”
……
待军队出发过了一刻钟，马特奥这才从小路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枪械库门口，看着眼前凄凉的场景，虽然马特奥有过可能发生战斗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完全未料到如此之迅速和惨烈。
马特奥小心翼翼地在这些烈士的遗体中间穿行，一个接着一个地触摸他们，想要得到活人的回应，但所有人无声的回答使他的心情也逐渐降到了冰点。
“多纳迪厄，你还活着吗，多纳迪厄！”马特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试着摇醒这个来自格伦工厂的党代表，他记得这是个很干练的人，无论行事风格亦或着装外貌。
多纳迪厄的睫毛缓缓挣开积压的白雪，嘴巴尽力想要张开。
马特奥惊喜不已，立刻把他背起来，然后跑到了枪械库里面，把多纳迪厄轻轻放在墙边靠墙坐下，“你别动，我马上去给你找绷带什么的，把你腿包扎一下。”
多纳迪厄费尽全力轻轻转动头颅睁开眼睛，看清了自己置身的地方和那个所有人崇敬的共产国际领导人，在马特奥刚要去寻找绷带的时候，他说话了：“马特奥先生，不用了，我……我的腿，已经没有感觉了。”多纳迪厄的声音微若游丝。
听见多纳迪厄的微弱声音后，马特奥迅速转过头来，神情关切悲悯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多纳迪厄。一时间，马特奥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马特奥先生，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想跟你说句话。”多纳迪厄尽力发出自己最大的声音。
马特奥连忙走了过来，俯身握住多纳迪厄渐趋僵硬的双手，“你说，我听着。”
——“先生，他们的都说你是个伟大的人，能被您送去天堂，我多纳迪厄这辈子也值了。”多纳迪厄嘴角僵直地费力上扬，“先生啊，我要死了，我就想知道知道，您真的能让我那两个女儿过上您说的那种日子吗？”
望着多纳迪厄还残存光亮的双眸，马特奥眉头紧紧蹙起，迟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马特奥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再没有从前年少轻狂的魄力来回答这样一个将死之人的生命遗愿。马特奥只是不甘心地看着多纳迪厄眼中的光明一点点涣散、消亡……
“会的！她们一定会过上更好的生活！”马特奥终于坚定决心，肯定回答道。
然而多纳迪厄的双眸却早已混沌不堪，全然失去生气。看着无法闭眼的多纳迪厄，马特奥心中有什么东西像雪崩一样急速坍塌，强大的窒息感笼罩着哑声的马特奥。多纳迪厄的手彻底成了僵硬的冰块，从马特奥手中滑落，掉落地面的轻微响声像洪钟一样撞击着马特奥的心神。马特奥颤巍巍地合上多纳迪厄的双眼，静止在原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马特奥明白，眼睁睁看着多纳迪厄的死去，是他对这个道理的最深刻的一次学习——死亡和毁灭一旦开始，就像这世间大道规律一样，无法停止。极端强烈的悲哀像厚重的大雪一样，把马特奥掩埋在这文明之邦的厚土上。
那个意气风发的马特奥，那个口若悬河的马特奥，那个胸怀天下的马特奥……一个个纷纷从时光中踏步走向这个沉默在寂然天地之中的马特奥。马特奥感觉到一种太过沉重的悲哀，他再也无力负担。
从前总是觉得人间太远，如今回首却发现——你我皆在其中。
“这一切，真的……对吗？”马特奥的自问渺然如风，消散在这素裹人间。
……
走出市政府的西奥多绞尽脑汁推测马特奥的行迹，从报社预演到工人区，再到城郊……
“他一定在枪械库！”西奥多猛然断定，因为他知道，马特奥一定会去最可能战斗的地方！
西奥多二话不说，直接快步朝枪械库跑去，和漫天的飞雪背道而驰。然而，当他跑到城郊时，这条通往枪械库的路上，却有一番令人震惊的景象——他看到了一长串加速行进的军队，他看见周围毫无一人驻防的无情事实，他看见即将发生的可怕屠杀……
“居伊，居伊！我得找到居伊！”西奥多当即朝反方向跑去，沿着街道一路找寻居伊，因为他一定在城区边缘布防。
还在大声呵斥所有布防人员的居伊，惊讶地看着从远方不断招手跑来的西奥多，他的直觉告诉他西奥多将告诉他什么不好的消息。
西奥多停在居伊身前，没有半点开场白，直接指向身后道路：“快快快，带着人去枪械库方向的街道布置防线，已经有一大批军队开进来了！来不及了，我看到他们已经是之前了，现在肯定进城了！快啊，你愣着干什么！”
看着惊讶不已的居伊，西奥多瞪大双眼，手搭在居伊肩上，开始剧烈摇晃起居伊的身体，“快啊！”
居伊猛地一抽，像打了个寒战一般回过神来，立马尽力吼了起来：“通知所有有枪的人，让一半人放弃修筑城区边缘防线，向枪械库方向的西城区集结，准备好巷战，现在，马上！”
所有负责通讯的工人，听到居伊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彻底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跑去各个布防点通知下去。
居伊立马掏出了腰包的手枪，这就准备直奔前面街区拦截来敌。西奥多看着反应如此迅速的居伊，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几年前，他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怎么一转眼成了所有人的大人。
居伊忽然回头，看着杵在原地的西奥多，思索片刻后，朝他吼道：“你是马特奥先生的搭档，是最关键的人物，你不能死！来人，把他给我带到北城城门，送出巴黎！”
面对居伊的命令，西奥多很是不快，大声回击道：“凭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战斗，我也要去！”
居伊愣了愣，看着西奥多咆哮起来：“你是革命的火苗，我们是干柴！我们可以死，唯独你不能！你能明白吗！别特么废话，卫兵，给他押到北城门，让他滚蛋！”
卫兵迅速走到西奥多身边，但又不敢押着西奥多，只好客气发话道：“走吧，西奥多先生。你是文化人，还请不要让我们难堪。”
西奥多看着毅然决然转身离开的居伊，纵使心中万般不甘，但也只得和卫兵一同前往北城门。他感觉到一个不安的事实——居伊正在极力想把自己支开！居伊，恐怕将成为革命最大的变数！
但居伊已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领袖，西奥多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