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是居伊
巨大的轰鸣声在居伊的耳畔不断响起,所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位公认的党组织领袖,仿佛在期待救世主继续力挽狂澜。
“居伊书记,要不我们马上赶回去救格伦那些工厂的人吧!”一旁的警卫面露忧虑,隆隆的炮火声让他和所有人一样不敢想象那些战士的情况。
其他人听到这个建议更是皱起眉头,怀着期许的目光看着居伊,只等居伊下令,他们就会义不容辞地去拯救自己的战友于水火之中。
居伊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不断地骂着自己,恨着自己没有接受过教育,没有文化,没有军事素养……居伊啊居伊,为什么还是功亏一篑了啊!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失算过,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大家听我说,此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对方显然是有重炮并且成建制的正规军,我们只能把握好一切优势与其斡旋,才有可能获胜。”居伊沉着冷静地向众人陈明利害。
所有人失望地低下头,大家都明白,纵使居伊一向料事如神,但他毕竟不是神,而是一个和他们一样从小出生在工人区的人,何况还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各位党员,各位工人战士们,我知道,是我的失策害得走到这般田地;我也知道,大家心中不甘心。但是,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利用好现在这里的街垒和熟悉的地形和敌人展开巷战,才有一线胜利的希望!如果大家还认我这个党委书记的话,请大家尽快分散到各个街垒,把里昂片区工厂的兄弟们喊回来,一起守住巴黎,守住我们珐兰西共产党!”
听着居伊音调颤抖的发言,众人也纷纷拿起手中长枪,迅速向各个街垒跑去,加固防御,因为共产主义战士们相信共产主义,相信他们自己的党,相信总书记——居伊!
有人在街垒后浑身颤抖着划十字,祈祷自己能幸运活下来;有人快步跑到市中心十字路口,呼喊着让里昂片区的工人后撤;有人在为军械库牺牲的战友默哀,在为现在活着的战友祈福……
居伊则沉默不语,在心中回忆着这么多年从一开始成为共产党员到策划革命这么些年来自己的历程;在脑海中复盘革命所有的布置,细想哪里出了问题;在眼中幻想,一旦兵败后该如何尽可能保全所有战士们的性命……
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初游行过后入党的时候,马特奥严肃地看着居伊——“居伊,你怕吗?”
现如今,作为居伊心中顶梁柱的马特奥不在身边了,居伊只能扪心自问着这个问题,但答案还是一如当初——
“马特奥先生,我不怕!”居伊与心中的自己对话着,“不怕,居伊,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你可是总书记啊,不怕!”
但是居伊还是想起了自己才二十四岁,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还有好多未完成的东西,没实现的愿望……居伊的眼前终究,还是轻微地起了一层薄雾!不过薄雾轻纱很快散去了,有什么东西彻底坚定下来了——
“我是居伊,我是珐兰西共产党总书记!”
里昂工厂的战士们也全部就位了,现在唯一没到的,就是——敌人!
目光穿透街垒,直达街道尽头,居伊已经感觉到风吹草动了:“所有人进入战斗准备!”
……
帝国军队已经到了里昂工人撤退的地方,市政府。骑着战马走在军队中间的军官,不快地看着市政府高塔上的共产党党旗。
“警卫,去,把市政府的帝国旗帜换回来,快!”
——“是!”
“为了帝国的荣誉!为了珐兰西!为了柯黎!所有人,听我号令:全速前进!”
……
所有工人远远地看见,骄傲的党旗从半空中坠落,旧的珐兰西第二帝国的旗帜重新在雪中招摇。与此同时,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是一排整齐的军人!
“开火!”居伊发出愤怒的吼叫。
几乎同时,两边的长枪各自鸣响,双方各有人倒下。
街垒横亘在街道之中,敌人过不来,战士们也出不去。空旷的柯黎街道上,只有不断响起的枪响。混乱的枪声,替代了从前新年欢乐的奏乐声响,这首雪中的死亡交响曲,嘈杂、刺耳。
军官坐在马上,在军队后方冷冷地看着这些固守街垒的起义工人,自己这边的伤亡越来越大,他的神情逐渐狰狞暴怒了起来。
“来人,把重型炮推过来!”
——“可是将军,这里是市区,旁边居民楼有百姓的,其中还少不了富商、乡绅!”一旁的参谋冷冷地劝道。
一边的炮兵见将军和参谋长意见不和,一时间也不知所措,紧皱着眉头低头瞟着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将军。
“我特么让你把重炮推过来,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想找死?”将军一把从腰间抽出锋利的长刀,刀锋直逼炮兵额心。
明晃晃的刀光在炮兵眼中急速放大,他完全吓得不敢妄动,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连声回答道:“好的……好的,长官。”
“那还不快去!再不去老子先撤了你炮兵统领的职,再砍了你的狗头!”将军一边高声呼喝,一边故意抬高头颅显得比身旁的参谋长高一个头,指桑骂槐。
身旁的参谋长气的直接闭眼,静候那些卑微的炮兵把大炮推到军队中前方,这才愤怒睁眼,直勾勾地看着将军,“阿拉基·迪里埃,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在为谁效力!今天你敢开这个炮,伤了主城区这两旁的人,明天,我就敢送你上法庭!”
将军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以同样恶狠狠地语气朝着参谋长大喊大叫起来:“你懂的多,你是皇帝派下来的文化人,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办啊!巴黎打不下来你特么负责吗,还不是我们这些将军被杀头!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负责吗?”
看着再次爆发冲突的首领,炮兵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惹恼了其中一位。
“我就是比你这莽夫懂得多,派人从市政府旁边的小道绕到西城区,再抄前面这些工人的后路!不比你乱开炮现实!”
“行,老子也不想多说,先遣队的成员再重新组织人马,行动!”
——“光这样不行,你还得派人佯攻正面,不能停战,不然这些造反工人肯定会察觉!我建议派两队人上去正面肉搏!”参谋长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自傲地整了整衣领。
将军不服气地看着参谋长,心中臭骂着他:妈的你们这些皇帝亲戚,干什么都不行,就耽搁战局、残害老子士兵的生命最擅长!
“博斯凯、康罗贝尔,你们带着你们两个的方队,按参谋长说的做!”将军说罢就不愿再多言一句。
两位队长也只能认命,一边咒骂着参谋长,一边准备率人发起冲锋。
刚刚稍作休整的工人战士们,面对突然发起冲锋的军队,只得再次端枪迎敌……
交战不久,居伊便心生异感——这批军人怎么跟失控的野兽一般,毫不惜命、没有章法地横冲直撞,这是要肉搏吗?
还没等居伊想完,在最前面的战士们已经和这些狰狞的猛兽扭打在了一起,后面的战士根本没法瞄准,糟糕的局面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肉搏战……
待到终于解决完这一队堪称来自杀的军人,战士们却惊讶地发现后面又涌现出了一个同样的冲锋方队!
无可避免地,工人们再次陷入了被迫在自己的优势场地和这些亡命之徒展开殊死搏斗的境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过去……
居伊看着面前越来越焦灼的战斗,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忧虑:这么几个小时过去了,如果他们不是为了强攻的话,那么——
居伊猛然回头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一排排骇人的军人正整齐地迅速向躲在街垒后的工人们靠近!
工人战士们在密集的枪声中惊醒回头,身旁骤然倒下的战友,眼前黑压压一片步步紧逼的军队,身后还有不断发起冲锋的亡命野兽,火舌、血色、大雪,完了,全完了!
混乱像瘟疫一样在工人战士中间蔓延,两面夹击之下,街垒形同虚设。冲锋前线的人们满眼都是彼此逐渐扭曲的面容,耳边只有不断响起的枪声和嘶喊声,脑海里面只剩下绝望,无论是军人还是工人战士们;街垒后方的工人战士们从仓促反击到无序溃散总共不超过几分钟,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毫无防御的人们就像待宰的牛羊……
“居伊书记,怎么办?敌人已经快打过来了!”警卫眼神中只剩下迷茫与恐惧。
“来,你们两个,去把那几个炸药包拿来!快!”居伊面色冷静,在他脑海中推演过的无数个结局中,这是最坏的那一个结局的应对办法。
……
居伊拿着小小的白旗,爬上了街垒的最高处,出现在已经不足十米距离的将军眼中。
“停火!”将军把手高举向空中,示意停火。
将军看着居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骑着马慢慢向前靠近。
“怎么投降了啊,我的同志!”,将军玩味地喊出同志二字,大声嗤笑着回头看着一众军人然后再回头望着居伊,“你们是这么叫的吧?”
“我们投降,我想,我们可以商量商量。”居伊面色冷峻。
所有工人惊讶地看着高高站在街垒上说着投降的总书记居伊,心中不禁万分疑惑。
“哦,商量?”将军坐在马上,俯身眯着眼睛盯着居伊,“你觉得,你们这群悍匪,有什么资格跟我商量!”突然爆发的怒音吓得旁边的炮兵虎躯一震。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应该是清除我们起义的共产党,而非在巴黎城引发不必要的惨案吧。”居伊露出毫无感情的微笑,“我也知道,你,不过就是皇帝养的一条狗罢了,你敢违背圣旨,动一动这个柯黎主城里面的达官贵人一根汗毛吗?”
“你特么什么意思,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将军操起背后的长枪就要瞄准射击。
“迪里埃,别动手!听他说完。”参谋长严肃地看着将军,明显听出来了居伊的弦外之音。
“戴了眼镜,果然是聪明人。”居伊转头看了一眼同样坐在马上的参谋长,“我的条件很简单:让这些工人活着回到工人区!不然的话,我们那四个没有用武之地的炸药包,可就得送走这些住在旁边的危楼里面的人了!据我所知,他们都是内阁总理背后的大贵人吧。”
话音刚落,几个战士便持枪挟持着好些身着华装的人出现在阁楼窗口前,后面的战士还顺带挑衅地指了指手中的炸药包。
将军几乎手指颤抖,怒发冲冠,恨不得现在就命令炮兵开炮,轰死这群渣滓!
看着即将暴走的将军,参谋长立即替他回答道:“你的要求,我们答应!”将军当即回首看着参谋长,却只得到了这样的话语,“迪里埃,我警告你,别乱来!”
将军听罢,驾着马愤怒地从军队中间往回疾驰而去,军人们纷纷迅速让开,任凭气愤的将军消失在身后。
“那么,我们就不多废话,互相履行约定吧。”居伊看着参谋长,满意地说道。
——“好!”参谋长御马回身,朝着所有军人大喝,“都让出一条道来!”
本来万念俱灰的战士们,震撼地看着保持冰冷微笑的居伊,所有人都像木雕一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嘛,服从指挥,从前面走回工人区去啊!”居伊脖子上青筋暴起,竭尽全身力气朝着所有战士大喊,“不把我这个总书记当回事里了吗,从前面这条道,滚回工人区啊!”
“我,珐兰西共产党党委总书记,居伊,命令你们,回工人区去!”
终于,有人动了,他缓缓地朝工人区的方向移动,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大哥多纳迪厄的嘱咐——照顾好他的两个女儿。剩下的人也缓慢地挪动脚步,时不时回头看着居伊。
一幅荒诞的画面诞生了,起义的工人卑微地低着头,在所有高大的军人怪异地注视下,于中间人为让出来的通道中缓缓通行……果然,欧罗巴19世纪文明的社会,是如此的秩序井然。
……
工人们到底全部离开了,只剩下居伊茕茕孑立,像一尊不协调的神像一样矗立在街垒上,保持着微笑,看着面前渐渐合拢的军队。
“感谢你遵守了约定。”参谋长逐渐收敛起脸上的标志赔笑,语气冰冷地发问道,“对了,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我是总书记——居伊!”居伊昂首挺胸,平静地回答。
“很好,居伊总书记!那现在,就请您赴死吧!”参谋长语气愈发恶劣,声音愈发凶狠,“开枪!”
“嘭嘭嘭!”
这尊神像,倒下了。没有什么悲壮的慢镜头,也没有什么死前的口号,居伊被密集的弹雨轰然击倒在地,鲜血从密集的弹孔汩汩流出,彻底染红了雪地。
居伊却面色平静,双目穷睁,望着天空,他仿佛看见了未来。
柯黎的大雪终于停了,但是地面上那一层厚厚的积雪并未消融。
时间回到革命前夕,“居伊,纵使万一革命失败,只要你有能耐护送所有工人回到工人区,我都有办法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记住我说的话,居伊!但是,我相信,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
——“是的,马特奥先生,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