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腥的教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双方在短暂的僵持后，靠前的工人们还是选择冲破军警的人墙。工人们像挣扎的猛兽一般，不断冲击着这看似牢不可摧的城墙，军警的拦截也愈发升级，从肢体阻拦到枪支威吓——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极为短暂地中止了所有人的动作，有军警开枪了！
随后，更是几声接连响起的枪声，最为靠前的几个工人应声而倒。无论是开枪的军警，亦或是旁边的工人，脸色都瞬间充满了惶恐，煞白无比，旋即，工人们的惶恐就急速转变为疯狂生长的暴怒。
“埃米尔！”在队伍中间的居伊眼球中突然血丝暴起，不顾一切地扒开挡在身前的人群，跑着冲向前面倒在血泊中的埃米尔。
寻马特奥未果之后，居伊只好加入游行队伍，然而事态的发展却大大超乎他的预料，倒下的埃米尔更是打断了他的所有思考，这个他最亲密的工友、兄弟，现在微微抽搐地躺在血泊里面，嘴巴不断张开，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尽力呼吸……
待到居伊跑到埃米尔身边把他从猩红色的地面上扶起来时，一切早已来不及了——他的眼神不再灵动，只有骇然的红色血丝像蛛网一样在他凸起的眼球里面蔓延，原本抽搐的手指僵硬成了扭曲的形状。
居伊悲恸万分地抱着还残留体温的尸体，语无伦次地嚎叫着，同时凶狠的眼神直直锁定前面神色慌张的军人。
看着即将暴走的居伊，这位开枪的军人现在陷入了尴尬境地，要么继续开枪，屠杀这一群即将暴起之徒，要么不再开枪，任由自己被这群野兽撕碎。
精于政治的上司下达的命令只是威慑吓退闹事的工人，但没有任何关于开枪杀人的指示。哪怕工人的命不值钱，但是一旦开枪，那将会是几千上万人的惨案，这是柯黎当局无法接受的事情。
终于，肾上腺素的刺激彻底掩盖了居伊的一向自豪的理智，他呼喊着，失措间，抡起街面的石头就向前面这些可恨的杀人凶手冲去。几乎与此同时，成百上千的工人一齐暴起——
没有枪支，那就挥舞刀棍；没有刀棍，那就拾起利石；没有利石，那就握紧拳头……最坚定的反抗意志才是真正的武器，无惧生死，唯有冲锋！慌乱间，军警看似威风的阵型就被彻底冲散，人们四下扭打在一起，越来越多的军人被打倒在地，夺走武器。工人们甚至开始借助街边建筑物当作壁垒，抬起枪支，准星瞄准敌人，射击！
混乱的枪声彻底吓退了围观的群众，阁楼门窗紧闭，人们的东西四处散落，尖叫声、呼喊声、哀嚎声、枪声……此起彼伏，身处其中的居伊像暴躁的猛兽一般，有枪用枪，弹尽拾刀……毫无顾忌地伤害目之所及的一切军警，最终被人打晕在地。
文明的社会，上演着最野蛮的闹剧，鲜血在纵情地狂欢。
工人们鱼贯而入，直奔主城区市政府……
杜勒里还是在书房里小酌着，高脚杯中葡萄美酒熠熠生辉，他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探子：“他们闹到哪里去了？”
探子稍显局促，道：“他们突破工人区，跑进城区了。”
——“呵，跳梁小丑罢了——闭目等死，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
工人们逐渐恢复游行队伍，步伐坚定地走向市政府大厅，意思相近的口号遥相呼应——
“按草案支付工资，按约定履行义务。”
随着市政府地标性建筑逐渐出现在各位工人的视野中，大家像凯旋的将士一样，口号声愈加嘹亮。
但是端倪渐渐浮现，不仅市政府周围街道毫无人影，而且无论怎么喊话，里面也无人应答。枪声在不知名的地方骤然响起，一个工人毫无征兆地倒下。聚在这十字路口中央的众人，惊恐地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四面八方的街道路面上，不是散漫行走的行人，而是整齐排列、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电光火石之间，枪声如雷，子弹如雨，中间近两千名刚刚还欢呼口号的工人，立马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不过五息，便是血漫长街、尸横遍野，仿佛回到中世纪黑死病的时代。
上千具尸体被军人们无情地迅速拖出城市中心，徒留渐干的血迹在冷清街道上无声诉说。
居伊逐渐昏沉地在工人区的街道醒来，脑后被钝器敲击的疼痛感像烈酒一样后劲猛烈，街上的建筑和行人仿佛都有重影，耳边不断隐约听到人们悲痛的奔走相告，待到渐渐听清的时候，他活生生地怔在了原地——两千多名游行的工人在市政大厅前面被血腥屠杀！
一时间，居伊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不断奔走的人们和摇晃的建筑物重影……
就在几乎同一时刻，各大工厂的招工传单被漫天遍野地在工人区分发。信息很简单——
一切照旧，有意者来工厂报名登记即可。
悲痛还没有开始酝酿，大批大批的工人就开始去各个工厂报名工作，活像一出极其盛大的滑稽剧。居伊彷徨地伫立在攒动的人流中央，他似乎清晰地看见，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这是一个真实的炼狱，世间万物都是大写的悲哀！
强烈的改变意愿首次在他毫无点墨的胸中熊熊燃起，但确切的无能为力像真空一样笼罩着他，窒息感，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
傍晚。
刚刚走进工人区的马特奥和西奥多还正在谈论今天参与的哲学辩论的议题，然而这些荒诞的消息立即传入耳中，像巨锤一样强力撞击着二人的心神。
马特奥是预想过，无论怎样，商人不会按照草案履约，工人们应该会极端的不满，这种愤恨情绪将成为滋生共产主义理想最完美的契机。但是，如今的局面，已经完全不在马特奥的计划之中了，他悔恨地杵在原地，看着西奥多：“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天呐！”
西奥多看着不住摇头的马特奥，只见他双手滞空，嘴唇不断颤抖，西奥多也只能一手放在马特奥肩上，安慰道：“我们得回去解决这个问题，这不是你的过错。”西奥多也话语简洁，生怕词不达意，横生枝节。
一个报童看见马特奥像无业游民一样在工人区大街上伫立，立马殷勤地把艾克斯工厂的招工传单递到二人面前。马特奥依旧还在失神中，西奥多接过传单，轻轻地念了出来：“经历今天的变故，艾克斯工厂统一重新招工，无论新老员工，直接到厂报名登记即可上工，原线长优先……工资、工时一切照旧。”
西奥多短短的一段话，彻底把马特奥拉回现实。
素来冷静的马特奥，迅速平复心态，带着西奥多一起疾步走向杜勒里工厂，“走，西奥多，我们得快点了！迟则生变！”
刚刚抵达杜勒里工厂，马特奥就看见一长串的人在门前排队，他也立马排在了队列末尾。前面许多的熟悉面孔回眸看见马特奥时，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伤感的悲哀和残存的一丝游走的希望，纷纷注视良久方才回头，但痛失亲友的各个工人却无话可说了，都浸在了沉默之中，人人自危。
大家走完一个所谓重新报名的流程都沉默不语地回到各自从前的宿舍，甚至连保卫大爷都懒得为这些人分配宿舍，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但是刚刚走进宿舍，从前那些熟悉的床上却空空如也，在静候新工人来入住。
……
在马特奥宿舍门外等候的居伊倚墙埋头，一般等待马特奥回来，一边暗自悔过，痛斥自己的无能无知，没能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埃米尔的死状仿佛还历历在目。
马特奥刚走到宿舍门前，看见失神的居伊，不禁停住脚步。
“居伊，你这是在？”马特奥试探性地发问。
居伊猛然抬头，见到是马特奥，突然眼中闪烁：“你终于回来了，马特奥！今天他们去市政府闹事，所有人都死了。埃米尔，埃米尔也死了！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回来干什么啊你！还有脸回来，我弟弟死在大街上了，你知道吗！就是你这个人才开始了这个该死的游行，你回来干嘛呀还！特么的今天白天你怎么不见人了啊，我的大知识分子！出人命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我们的工人大英雄！”一个棕发男子在看见马特奥之后当即发难。
还是周围人把他抱住，他才没能立即冲过来。
“冷静，阿德里安，埃米尔已经死了！你不要做傻事！”旁边抱住阿德里安的人厉声呵斥道。
随着渐渐被控制住，冷静下来，阿德里安抱着头蹲在地上，抽搐着泣不成声，众人也不再多说，只剩阿德里安蹲着号啕大哭。
本在正准备和居伊交谈的马特奥，循声望去，目光中布满了悲悯。
“对不起……我的确该为这个惨剧负主要责任，对不起，大家。”
马特奥深深皱眉，看着各位从前热络如今却沉默寡言的工人。
“我和西奥多今天去见了一些人有所交流，为我们接下来工人群体的行动作了探讨，所以说没能在现场组织好游行，没能阻止这件事情，你们骂我也好甚至想要杀我，我也都认，对不起……”
看着马特奥真诚地低头，这群从前崇敬他的工人，都不忍再多言。
这个时候，居伊嘶哑地发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自己太冲动了，分毫没有计划，也没有考虑后果。”众人听罢，更是心痛地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