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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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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露丝进去看了熟睡的丈夫一眼,治疗报告和费用的那几张纸被她揉的皱巴巴的。

    丈夫的生命指标已经平稳了,往日有神的大眼睛此刻紧紧合着,脸色苍白,红棕色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露丝亲吻了丈夫的脸颊,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了丈夫的脸上,奥利佛的睫毛微动,但还是没有醒来。

    她把门悄悄合上,麻木地走出了医院。

    贝蒂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里睡过,她得回去看看孩子。

    露丝已经决定好尽力去救丈夫了,如果奥利佛不同意,她也会说服他,不管怎样,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也要争,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还没想到怎么和丈夫开口,告诉他真相。

    深夜,首都依然灯火通明,往来的飞船汽车飞驰而过,刺眼的亮光不断交织、聚合又散开,就像多舛的人生。

    露丝沉默着拦下一辆正在出租的空荡飞船,坐了上去,司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催促她系好安全带,还没等她坐稳,就哧溜一声开走了。

    二十三楼,露丝看着熟悉的门牌号码,一边想着这套房能抵押多少钱,一边输入了密码,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是温馨的灯光,女儿贝蒂趴在餐桌上睡着了,桌上是精致的红丝绒小蛋糕,两份。

    露丝心里涌上了心酸,把手里的文件袋放下,走过去,轻轻把贝蒂拍醒,温声说,

    “妈妈回来了,宝贝,快上床睡觉吧!”

    贝蒂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两下眼睛,确定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才疑惑地看向她,声音软糯,

    “爸爸,爸爸怎么没回来呢?”

    露丝喉咙里有些酸意,她很想告诉女儿爸爸生了严重的大病,然后抱着女儿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她忍住了,哑着嗓子说,

    “爸爸今天有事,不回来了,你先睡觉吧,没事的。”

    贝蒂被她推着回了房间,在上床的时候,她突然含糊不清地说,

    “妈妈,桌子上有小蛋糕,你要是饿了的话吃一点哦,晚安!“

    贝蒂困得睁不开眼,还是对妈妈露出了个甜甜的笑容。

    露丝也像往常一样,说,

    “晚安,宝贝。”

    然后她轻轻关上了房门。

    露丝洗了洗手,坐到米白色的餐桌旁,拿起一碟小份的红丝绒蛋糕,用勺子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

    奶油的丝滑甜蜜、草莓的鲜甜微酸在味蕾中绽放,女儿的烹饪手艺进步的很快,几乎和爸爸做的一样好了,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混合着泪水,咽进肚子里。

    空荡的胃部逐渐有了食物的充盈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多少得吃一点。

    吃完后,她把另一份大一点的红丝绒蛋糕放进了冰箱,明天给奥利佛带过去。

    随后她像往常一样,拉上窗帘,检查好房门是否关紧,是否锁好,然后熄灯上床睡觉。

    她裹紧了厚厚的被子,调高了室内的温度,还是觉得很冷。

    圣心医院。

    露丝提着包装好的红丝绒蛋糕急急忙忙去了餐厅,安排好了相关事项,呼了口气,打车走进了这家公立医院。

    在医院进门处,她出示光脑、上楼,转弯,穿过长廊,再直走。

    她又来到了急诊监护室,安静地坐在奥利佛的床前,等着他醒来。

    阳光柔柔地从透明的小窗户里洒落下来,铺在了奥利佛盖的白色被子上,床头有一个白瓷花瓶,被露丝放了几束逼真的风铃草。

    风铃草的花语是健康和温柔的爱。

    只有在绝境,人才会祈祷那些虚无缥缈的庇护。

    时间一点点过去,露丝一错不错地看着奥利佛熟睡的脸,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奥利佛以前追她的时候总是会给她讲故事;在情人节给她买昂贵的玫瑰样的纸花,上面喷了香水;每晚松她回家时会给她买一些小零食,给她带的营养液也从来是她喜欢的橘子味。

    没有很惊心动魄的时刻,也没有精心设计的浪漫,但每个时刻她都记忆深刻。

    在一起时,他俩一穷二白,他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会给她好的生活,他们会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孩子,会住进一个漂亮的大房子。

    后来他拜了大厨为师,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比她高了许多,别人都说他会抛弃她。可他坚定地拉着她的手去了星际结婚登记中心,还把他的钱全部交给她来保管。

    奥利佛明明是这么一个善良温柔的人,为什么上帝忍心把这样的苦难降到他身上呢?

    一阵微风吹过,床边紫色的风铃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奥利佛醒了。

    露丝别过头,赶忙拿出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奥利佛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余光瞥见妻子坐在她声旁,眼睛红红的,他挣扎着爬起,一把把妻子搂进怀里,熟练地拍她的后背,

    “怎么啦,露丝,怎么不开心,什么惹你生气了?”

    露丝靠着宽厚而又熟悉的怀抱,汹涌的泪意差点喷薄而出,她好想说你快死了知不知道,还在关心我,有没有点脑子?

    但她故作轻松,

    “没事,奥利佛,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奥利佛这才放松下来,忽然想起点什么,问,

    “我昨天不是在餐馆吗,怎么到了这里?”

    看清楚这是医院的陈设后,奥利佛本能地产生了慌张,在他记忆中,医院就意味着昂贵的医药费和不好的事情。

    露丝轻轻挣脱了奥利佛的怀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了微笑,语气很轻松,

    “没事的啦,奥利佛,你只是有一点小病,需要住院休息几天,没什么事情的。”

    奥利佛对妻子很信任,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什么病?”

    露丝假装忘记了,想了一会,说,

    “我忘记了,医生拉着我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好像是说你患上了‘疲劳症’,症状比较严重,需要好好修养几天。”

    ‘疲劳症’正是星际人最常见的症状之一,学名克罗氏症,类似每个人时不时都会患的病,与精神力的使用有关,伴有嗜睡、虚弱、精神改变等症状。医院那边会开启特殊磁场治疗,住院可以好的很快,所以的确不是什么大病。

    “难怪这几天我总想睡觉,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头来。”

    奥利佛又放松下来,又想起什么,直起了身子,

    露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理了理耳侧的头发,

    “餐厅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这几天我就当放假了,露丝那些事就靠你了,也别太劳累,你肚子里还有个宝贝呢!”

    ……

    露西看着正在吃红丝绒蛋糕的奥利弗,悄悄走了出去,把门掩上。

    她极为冷静地左转,上楼,右拐,直走,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我们商量好了,选择尽力治疗,这里是我的签字表。”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第一阶段的治疗,前期费用交一下。”

    ……

    五月初。

    露丝开始了医院、餐厅和家里三点一线地跑,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疲累的来回奔波让她有点经受不住。平常爱美的她出门前必定化半个小时的妆,再挑合适的包包和漂亮的衣服出行。现在她在家里只是便梳理了下头发,提起一个大的通勤包就走——里面有时装着贝蒂给爸爸做的甜点。

    爸爸得了“疲劳症”根本糊弄不了贝蒂。贝蒂在网上搜索了疲劳症的相关症状,了解了大致的痊愈时间,她心里有个谱,但还是很担心爸爸。她现在在上纳维尔中学的预科补习班,一有时间就跑去医院看望爸爸。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贝蒂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爸爸还没有好呢,妈妈的面容什么越来越憔悴了呢?她跑去问妈妈,妈妈还是一样的说辞。贝蒂内心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之前学了一篇课文,讲的是一个家庭里的妈妈生了病,爸爸和妈妈一致不想让小孩子伤心,选择了隐瞒。

    贝蒂越来越觉得妈妈的表情不自然,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她忧心忡忡。

    一天,妈妈露丝回来的略早一些,贝蒂在床上静静地坐着,抱着洋娃娃,估摸着妈妈应该忙完了事情。于是下床,穿好拖鞋,轻轻地来到了妈妈的房间。

    还亮着灯,妈妈和爸爸的房间门没有关紧。

    妈妈穿着睡衣,坐在床头,正专注在灯下看什么东西,表情忧虑。

    贝蒂敲了敲门。

    妈妈赶忙把那份文件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被子里,咳了咳嗽,

    “是贝蒂吗,进来吧。”

    贝蒂忽然就很不想进来了,如果她没推开门,是不是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迈过了低低的门槛,穿着黄色蕾丝镶边睡裙,站到了妈妈床头。

    屋里的灯光很暗,窗帘被拉上了。

    “妈妈,爸爸怎么——样了?”

    露丝下意识一笑,调整了坐姿,

    “没事的,宝贝,爸爸很快就可以好了,对了他说你做的芒果干奶糕很好吃哦。”

    “妈妈,我是说爸爸——到底怎么样了?”贝蒂从没有觉得开口如此艰难。

    “真的没事,宝贝,不用担心。”露丝的眼睛看向了别处,开始理了理被子。

    “可是妈妈你看起来很累哎,特别是最近,爸爸的身体还好吗?”

    露丝沉默了,忽然她好像没有力气再掩饰了,她真的很累,所有人都问她丈夫情况如何,她都得笑着搪塞过去。餐厅繁琐的食物、丈夫恶化的病情、财务沉重的负担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人承担这些,真的好难。

    她的肩膀耷拉下去,银白色的长发很乱,遮住了她的面容。

    “妈妈,有事情,告诉我好吗,我,我已经长大了。”

    没有回应。

    “妈妈,你这样,我好心疼你,我可以为你承担一点,真的,妈妈。”

    露丝抬起头,看向女儿,女儿的眼眶已经红红的了,她死死抱住了洋娃娃——那是爸爸给她买的七岁的生日礼物。

    她哑着嗓子,泪水溢了出来,脑袋里的那根弦绷不住了,

    “爸爸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还——不一定治的好。”

    露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从出生到大就没哭过几次的贝蒂,此刻浅色的眼睛全是泪水,一点一点从眼睑流向了下巴,紧紧抱住洋娃娃的手松开又抓住。

    “那,爸爸会离开我们吗?”

    露丝说不出“不会”这个词,张了张嘴巴,尝到了泪水的咸味。

    贝蒂手松开了,大大的洋娃娃砸到了地上,没有发出声音。

    她呆呆地站着,泪水在脸上流淌,浸湿了黄色的娃娃领。

    露丝揪住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几声悲鸣,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就不该让年幼的女儿和自己一起承担。

    贝蒂忽然冲过来,抱住了妈妈露丝,一只小手学着爸爸那样,给妈妈拍着后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妈妈,别-别哭了,没事的,爸爸——爸爸会好的,我们——我们一起面对。”

    露丝抓住女儿的手,胡乱给她擦掉了眼睛里的泪水,这几十天的心理负担让她苦不堪言,她死死抱住女儿,嚎啕大哭。

    ……

    贝蒂和露丝开始一起瞒着奥利佛,尽力不要让奥利佛知道真相。

    贝蒂退了纳维尔中学的预科补习班,露丝一开始不允许,但贝蒂说,

    “妈妈,我很聪明的,不上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爸爸需要这笔钱”

    露丝看着孩子懂事的小脸,呐呐说不出拒绝的话,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现在连孩子的学费都要斟酌一番。

    贝蒂好像看出了妈妈的难过,轻轻抱住她,

    “没事的,妈妈,是我自己不想上的,老师讲的太简单了,没意思。”

    露西的眼眶有一点湿润,她捧起女儿天使般精致可爱的脸蛋,亲了一口。

    生活艰难。

    六月,圣心医院。

    奥利佛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他问了所有的医生,但每位医生口径一致,都说他得的是“疲劳症”。

    可他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在睡梦中,脑袋都有针扎一般细细麻麻的疼痛。他醒来时一身虚汗,被子都被他浸湿了。

    医院送来的营养液他完全喝不下去,喝了一点就放下,他被这所谓“疲劳症”折磨得痛不欲生,消瘦不已。

    妻子露丝的肚子已经大了很多,贝蒂也要准备上纳维尔中学了,餐厅估计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他必须得离开医院,他要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奥利佛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医生套话,想多了解一些有用的信息,可医生的嘴巴很死,只会说

    “没事,你别多想。”

    他心里不安的预感到达了顶峰,有一天,露丝的文件袋落在了病房里没带走,她急着去餐厅处理事情。

    清醒的奥利佛打开了文件袋,开始一张一张地翻阅,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基因奔溃。”

    “第二阶段治疗。”

    “病人目前状况一般。”

    “治愈可能性降低到百分之二十。”

    ……

    他把文件袋重新装好,放回原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家里为此掏空了积蓄,一个大男人,成为了家里沉重的负担,他真的好没用啊!

    奥利佛突然暴起,抡起拳头,狠狠砸向床板,又泄了气,无神地躺在了床上。

    一夜未眠。

    ……

    七月,圣心医院。

    奥利佛的情况已经不很好了,但治愈希望从百分之二十又升到了百分之三十,医生打算开启第三阶段治疗。

    清晨,露西和贝蒂强撑着,带着笑容,像往常一样,带着贝蒂亲手做的甜品,推开了奥利佛病房的房门。

    病床上,床头立着的黑色屏幕显示生命体征的是一条直线,奥利佛正面带笑容地躺在床上,消瘦的手腕处有几根被挪开的线。

    窗外,一阵风吹过,紫风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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