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红霸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来叫过早，这让我一边长舒一口气，一边又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每天能晚起的幸福时光……这种好事就跟最后的晚餐一样, 谁知道接下来我会遭遇什么！
在这种一边忐忑一边享受的日子里, 春节的日子也终于快到了。
煌帝国用的依旧是中国的旧历，日期比起日本常过的春节要向后推迟两个月左右，这就恰恰好卡在了冬雪消融的前一刻, 我指挥红霸把灯笼挂上, 窗花贴在墙面。
“欸, 左边一点……左, 哎呀，过了过了, 往右边一点……不对！还是歪了，再往左！好了, 不对……过了！往右一点点！”
“……”
红霸从梯|子上扭头望过来, 然后叹了一口气, 回头看着我：“妈妈你……算了。”
我正在和手底的绸带打架, 一边吃着猫猫帮我剥好的瓜子仁，绸带这种东西作为装饰品来说最重要的在于塑形, 我没找到好用的胶水, 只能在有限的粘性下用自己蹩脚的针线给它定型了，这时听到他开口, 我将嘴中的瓜子仁吞下, 这才空出了嘴巴说话，“噶？”
他跳下地，站到我身边，然后大致打量了一会儿梯|子上方, 然后再蹬蹬蹬跑了回去，将窗花“啪”地一下贴正。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实不偏不倚刚刚好，红霸将梯|子挪到了右边，继续贴起了下一个，重新忙碌了起来。
干果什么的由厨娘直接买好，大扫除也不需要我来做，毕竟年夜饭一般量都很大，我一个人也做不来，但幸好这个时代这种阶级最不缺的就是服侍的人，早早就有了好几个女人在灶台边忙活起来了。我个人不想用奴隶这个词，姑且还是用侍从来称呼比较好……
“现在就开始做起饭来了吗？”我有些疑惑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厨房，以往倒也不是随便对付，不过现在红霸的地位今非昔比，来帮手的人就更多了。虽然热闹，但这次肯定是最热闹的一次，我都快忘记了过去春节是什么样子，于是便在一边围观。
果然，专业的和业余的效率没得比……他们分工合理，每一道工序流程都衔接到位，基本上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就看着盘子递来递去，刀光飞舞，想学也学不来了。不多时，便已经将饭菜摆满，不过现在还没到正式吃饭的时候，幸好厨房翻新之后各种设施都升级了，于是全部放上了蒸笼保温，确保再过一小时后吃到嘴里的东西也还是热乎的。
外面已经开始有烟花声了。
虽然天气很冷，我还是坚持着从被炉边爬了起来，凑到窗边看外面庆祝的动静，但还是看得不清楚，打算从房子里出去的时候，被红霸拉住了。
“别看啦！”
他拉着我的袖角让我坐回来：“这里的烟花没有皇宫的好看，下次过元宵带你去看更精彩的。”
也好……
我对呼啸的寒风还是有抵触，于是没有提出异议，他兴致高昂：“来嘛来嘛，说好的惊喜呢？”
我见他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你这是打算拆礼物想了多久了？”
他将我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边，脸上神色认真，只说了四个字：“翘首以盼。”
“……”
哇，他这么期待，我反倒有些紧张了。
信心不足的我揉了揉鼻子，将怀中东西掏了出来，“喏，这是你的压岁钱，金额不大，讨个彩头。虽然你未必看得上，晚上把它放在枕头后哦。”
他笑嘻嘻地接过来了，塞进口袋，“压岁嘛，我知道的啦。”
年玉收好了，他又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我。
“好好好，知道了。”
我将一个猫咪玩偶拿了出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哇！眼神真眼熟！好凶哦！”
对的，就是按照你妈的日常表情选的……就是这么可爱，可爱中带着凶猛的气质，多么讨人喜欢。
红霸爱不释手地捧在手上把玩了好一会儿，突然捏着捏着停了下来，迟疑道：“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长得相似？”
我顺嘴问了一句。
他用力地握紧了手上的玩偶，这次声音笃定了起来：“你给过别人一模一样的。”
在村落里呆着的时候，我作为孩子王中颇受欢迎的存在，因为这一点人气，也难免要送一点东西出去。红霸没和他们深入接触，没想到这种消息都知道。我耸了耸肩：“是，我挑了很久，找到这款之后买了十六个……”
“哦……所以。”他对着手上的礼物不再抱有珍惜的态度，一下一下地抛接着：“我就是那十六分之一？”
这种拖长了调子的说话法听起来总是慢悠悠的，但我知道这是这家伙心情开始糟糕的征兆，一般这种时候就已经情绪很坏了，托着腮回道：“我怎么可能送批发的东西给你。你再仔细看看呢？”
上面有一個别扭的针脚，我给它亲手做了一层花纹，又绣上了他的名字。
“好看吗？”虽然这话我说得也没什么底气：“我绣工不太好……”
“嗯，还行，虽然又丑又蹩脚……”
我有些怒了：“那你就拿回来！反正也难看！”
“才不要，我很喜欢。”这家伙笑嘻嘻地躲过了我抓来的手，珍之重之地也收回了怀里，想了想又重新拿了出来，挂在了自己的匕首上。
他很喜欢这把刀，虽然体积小，但似乎是红炎送他的珍品，用了很好的矿材铸造，锋锐无比，他平时干架也不太舍得用，这个小玩偶的穗子被他很好地用了起来，挂在了刀柄的末端。
“喂，这样好吗？”
我客观衡量了一下这个玩偶的大小重量，“这么重，坠在匕首上的话会影响你操作吧。”
“那要看是什么人用。”红霸说道：“换做别人，自然是不行的，但要是说我嘛……”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
我们又打闹了一会儿，最后也累了，一人一边地趴在被炉边发呆，他剥开橘子，将皮一扔，丢到了我额头上。我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干嘛？”
他将手中的橘子瓣递到了我的嘴边，“来来来，快尝尝。”
有人帮我剥橘子，我就省得自己来动手了，顺理成章地张开嘴，满脸安逸地接受这投喂，牙齿才刚将薄嫩的表皮咬破，里面充沛的果汁便溢了出来。
我也眼泪也飚出来了，五官皱在一起：“……好酸！”
红霸将剩下的橘子瓣全部扔进了自己嘴里，看着我的样子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将酸不拉几的水果咽下之后，直接给了他的脑袋一下。
闹过一次也就够了，他不再恶作剧，之后投喂给我的都是尝过之后确认很甜的果肉，我更惬意了，之前将暖炉搭起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在想缺点什么，果然被炉只能配柑橘，这二者少了谁都感觉不完整……日本人需要被炉组合！
这种感觉实在是安逸又舒服，我眯着眼睛发呆，放空大脑，一条腿慢慢地搭了上来。
我闻到了熟悉的橘子味，“怎么了？”
“我呢，前几天和护卫说话……”红霸的状态很放松，声音很轻：“然后呢，他们说……”
我也小声问着：“说了什么？”
红霸半闭着眼睛：“他们说……‘他的身上有一股被溺爱的痕迹’，就像……‘就像’……”
“嗯？”
“就像‘出生自普通的家庭一样’。”
红霸看着我：“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问我啊？”我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通。说这种话是在夸我，还是想让我高兴？”
“都有。”
“唔哦。”
“……”
我特意留了肚子，没吃太多干果，就这么干躺着，很快也就到了年夜饭的时候。东西端上桌之后，我不好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面吃东西，红霸也觉得麻烦，于是厨娘和侍从们都退了下去，房子一下子就变得空旷了起来。
外面的雪在夜空中打着旋落下，借着月亮的微亮，仿佛在发光一般。
冷天就是如此，我望着雪景，开始呼哧呼哧地吃饭，这一餐吃得其热融融，红霸很会来事，逗得我一阵一阵笑出声，在那之后，我还是决定要在睡觉之前看一眼烟花，把装备穿戴好，踏出了门去。
“烟火一直在放呢。”
那方向看上去像是皇宫，但站在院子外抬头，也能看到一部分风景。红霸把我的围巾搂紧了一点，跟着说道：“有得放呢，这个烟花恐怕要放完整个除夕，你且等着吧，到了之后才到高潮，现在只是预热。”
“这么放下去，库存不会被用光吗？”
红霸有些好笑地看着我：“烧的又不是我们的资产，你怎么还在瞎操心？”
我透过帽子和围巾的间隙看着头顶的景色，呼出的气跑不出去，全部被围巾牢牢拦住，于是水汽凝结在布料上，很快将我的嘴唇和下巴蹭湿了一片。
“那是什么？”
我在晚上看东西不太清楚，红霸顺着我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扫了一眼就顿住了，没来得及回答，三步做两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单膝蹲下，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捧了起来，然后才有功夫开口，回复我之前的问题：“……是只奶狗。”
“什么？！”
我叫了一声，他小跑着过来，给我看手上的东西。雪花在它身上积了厚厚一层，红霸用手掌抹掉了大半，但还是有不少残留在它的脖子、眼缝和各处，我伸手摸了一下，那具身体已经快僵了，便赶紧扯起了自己的围巾，才刚一动手，冷风就灌了进来，我被激得直打哆嗦，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不用了啦，围巾就好好带着吧，外面这么冷。”他这么说着，将衣服扯开了，将奶狗放进了衣内。
少年人的体温最热，它被红霸贴着胸膛放着，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我怕红霸被冻坏，赶紧连烟花都不看了，重新打道回府，把炉子拿了过来，铺好一张厚厚的毯子，奶狗被我放在了正中间。
“怎么样了？”
我不懂动物的这些生理知识，转头问着红霸。
“这个天气，狗又这么小，难活。”他打量了一会儿，简单地伸手摁了摁那只奶狗的四肢：“我看它妈是不见了，不然这个天气只能是被人丢了吧。”
“在这种时候丢狗……”
红霸睨了我一眼，重新端详着这狗：“谁知道呢，查起来不好找线索，这里人这么多，地方又有这么大。”
我不想在这个新年的时候见到生命夭折，跟着红霸的指导一下下地按着他的胸脯，热好的毛巾也被我包在了它的身上，这样持续了不知道多久，我看着它僵冷的四肢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他将手指放在那只奶狗的胸前测了一会儿，转头告诉我道：“有心跳了。”
我大舒一口气，厨娘将热好的牛奶端了过来，我怕它乳糖不耐，重新兑了点温水，一点点用毛巾蘸着喂给它喝。它的眼睛已经能睁开了，慢慢地伸出舌头舔着我手上的毛巾，我扭头看了一眼格外沉默的红霸，冷不丁地道：“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你也快把奶喝了吧，你这个年纪需要多补钙。”
他身体僵住，三秒后叹息道：“我还以为你能想不起来……呃啊，失策……”
“你真能想，还打算蒙混过关？把我当老年人吗？！”他倒是很机灵，偷偷吩咐厨娘将自己那一份热好的牛奶拿了过来，想要营造已经喝完了的假象，但再温一杯也不费什么功夫，我就静静地看着他挑战我的记忆力，进行无谓的挣扎，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喝奶啊？我小的时候可喜欢了，那可是多么有营养的饮品！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这个年代要想每天都有鲜奶供给是很麻烦的……”
“我不稀罕啊。你也不喜欢吃青椒吧。”他吐槽道：“都是一个道理。”
“……”
对的，这个从现代社会折磨我到旧时代的蔬菜，在这个不科学的国度依旧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但是不喝长不高吧。”我最后再劝他：“你不是爱美么。”
“外表……有时未必重要。”红霸看了那只奶狗一眼，慢吞吞道：“如果每天都要喝两杯，那我这辈子就这么矮下去也没关系。”
行吧！你赢了！
我懒得和他辩论，继续逼他灌了一杯，他满面苦相，一副喝了毒药一样艰难的样子，直到嘴里的腥味散去，他才皱着眉，重新打量了一下那只回复了元气的小狗：“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它要是挨不过今晚……估计还得死。这么小的狗没有妈妈在身边照料，是很脆弱的。”
我也知道啊……
小奶狗清醒之后便第一个发觉了站得有些远的猫猫，不知是不是小动物的直觉感受到了她的气场，吓得瑟瑟发抖，红霸摸着下巴凑了过去，看上去更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山猫，对着毯子眨了眨眼睛，“今晚放到我房间吧，我会把它照顾好的。”
“你吗……”虽然红霸睡相不算糟糕，但是他有的时候确实会乱动，奶狗的骨头都是软的，又那么小一只，我有点怕他睡熟之后一个翻身就把它压碎了。
但看着他信誓旦旦的脸，我又改了主意，点了点头：“是么，好哇。那你可要承担好责任来，这个生命就交给你了。”
“唔嗯，知道啦。”
他轻巧地应下，直接将狗抱走，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知道他有足够的责任心，答应的事情不会轻易违背，便也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回房睡觉了。侍女们此刻将残羹剩饭都处理得差不多，大厅又是干干净净的状态，我感慨了一下有人帮忙的便利之处，要是没有这么多人手的话，靠我一个人收拾这堆餐具真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时候，也许晚上连睡都不能睡也说不定……
……
……
……
交给他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我睡完一觉，但一点也不神清气爽——昨晚的烟火果真如红霸所说放了一夜，尤其是凌晨的时候，数次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我顶着黑眼圈在一大早就醒了，望着正在院子里晨练的红霸：“你真是一点假都不给自己放，好歹都是新年了，早上怎么说都要休息一下吧。”
他浑身还散发着热气，就是蒸腾出来的热意和冷空气接触后汽化的白烟，随手擦了把脸，“武技落下一天都难办，最好每日勤耕不缀，才不会退步。战场上只要手一生，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出现……况且我已经习惯了，早上不做这些的话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狗呢？”
他对着被炉努努嘴。
我掀开被子往里面扫了一眼，庆幸自己是盘着腿坐的，不然它就放在我脚边近在咫尺的位置，很容易一不留神就踢上去。这家伙经历了一个晚上，看上去更精神了，就是畏惧着猫猫不敢出来，窝在角落里乖乖地烤火。
红霸确实靠谱，虽说我昨天亲手给这只奶狗喂了奶水，但亲身照料了一夜的还是这孩子，奶狗对他明显很亲昵，红霸刚一坐下来，它就拱到了他的身边，红霸伸了一只手，它温顺地舔他的手指。
“我们家不太适合养小动物吧？”我看了眼他老娘，商量道：“不过这个冬天也确实难捱，要不然找找看有没有靠谱的人家，能在之后给他一个温暖的住所……”
红霸抿着嘴，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表情里潜在的台词，笑了一声：“好啦，你要养就养吧，好歹是你亲手救下来的小东西。”
红霸小声地凑到我的耳边：“那、母亲怎么办……？”
我被他说话时喷出的气体弄得有些痒，微微躲了一下，顺便扫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那女人：“……安心啦，我会帮忙说服她的。”
话说回来，这个距离说悄悄话对猫猫来讲也是不奏效的，红霸自己也心知肚明，和我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间接地委婉表达自己的愿望了，猫猫并没有反对，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态度，因此答应下来的时候也是不假思索的。
这女人不喜欢外来人，也不喜欢小动物，但这只能算排斥，并不是厌恶，只要好好和她说的话，她就会像忍耐那些侍女一样忍耐这只小狗，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红霸和他的母亲沟通起来不太顺，一直都要靠我来做中间人，听到我同意，他发出了快活的笑声，没有从我耳边离开，反而伸出双臂抱了我一下。
“我就知道是这样！”
“好啦，快擦擦汗。”
“臭吗？”
“呃……还好？”我为了确保自己说的没错，还仔细闻了闻，他身上的体味不大，每天都会洗澡，身上有一股玫瑰花露的清香，但刚刚脸上的汗还是糊了我一脖子，湿嗒嗒的很不舒服，我也去擦了一把，然后看着红霸将练功服换下来，穿上了比以往更加隆重和华丽的服装。
“你要去哪？”
我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顺嘴问了一句。
“去拜年哦，毕竟是新年嘛。”他回过头来看我，“妈妈也要去拜访别人吗？”
“还是不了吧……”我看这外面已经静下来的雪景，缩了缩脖子，“天气太冷了，我还是就这么缩在家里好了……”
红霸大概也没打算真的拉我出门，方才的话也就是随便一提，回答完之后就离开了，我保持着玩小狗和烤火取暖的逍遥日子过了好几天，屋子里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一对姐弟。
“……哇！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真没想到还有人会光顾，毕竟红霸也不太受欢迎，我在迎接客人的时候还有些手忙脚乱。主要是对煌帝国的风俗实在不是很清楚，只能招待他们干果和茶水，让她们坐进了被炉里，“难为你们过来了，外面这么冷……”
年纪稍大的少女一袭宫装，头发很柔顺，我隐约觉得很眼熟，她的眼睛形状很漂亮，亮若星辰，安静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垂下眼帘：“很温暖。”
“啊、对，这个……”我卡壳了，想了一会儿，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毕竟热水是从壶里倒出来的……”
对面很有礼貌地没有对我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做出评价，少女显然很有教养，到现在都没有笑场，依旧是端庄的模样。
白龙在一旁坐着，没有出声，我不好冷落他，对着这孩子也开了口，“对了，你难得过来……等等啊！”
我将钱叠好，放进红包袋里，然后递了过去，“……对了！还有贺卡，你之后打开袋子看吧？”
他默不作声地将年玉收下，然后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要道谢，补上了话语：“……万分感谢，对了，新年快乐……”
少女望着他，表情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我的眼睛如果没看错，还有一点苦涩。她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道：“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练白瑛，是白龙的姐姐。”
此番前来，是为了来拜年的。大概是因为我曾经和这孩子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开导过他，总之这位姐姐便带着弟弟过来拜访，顺便答谢一番，可能顺带还想来带他转换一下心情。我只能庆幸自己还留着装饰用的纸没有扔掉，不然连包压岁钱的材料都找不到，那真是太尴尬了……
“若是我们来得冒昧，打扰到了你们……”她面露苦涩和歉意，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父亲驾崩，于是她们一下子便失去了嫡亲皇子和皇女的身份，一下子处境便尴尬了起来，这顿道歉格外内疚，看来是曾经受过冷眼，我赶紧摆手说道：“不会不会！你们想多了，我们这里多么偏僻，你看啊，平时也没人会过来，你们肯来拜访，真的很热闹……”
她愣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我看得出这对姐弟日子大概过得不那么舒心，一朝身份跌落，母亲变成了叔叔的女人，父兄丧命，稍微代入一下都觉得日子会过得不太好。白龙的眼神已经变了，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木愣愣的，一言不发，一副被击沉的消极模样。
我记得他是个很爱哭的孩子，但当他不肯流眼泪时，看上去却更加萎靡和可怜。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动用了一直以来的安抚情绪道具，那就是温糖水……这次换成了热牛奶。见到这一讨厌的饮品，红霸已经在旁边露出了吃屎一样难看的表情，我才懒得管他，继续端给了那孩子，白龙不声不响地接过，一点一点喝了下去。
我最见不得青少年摆出这个样子了，尤其是仔细一想他的身世背景，就更觉得惹人同情，绞尽脑汁地想些俏皮话，不知是真心的还是不真心，总之白龙勉强勾了一下嘴角。
“哎……”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爱莫能助，但很快又因为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叹息声叫了出来，忙不迭地闭上了嘴，果然这对敏感的姐弟看上去变得尴尬了起来，气氛更加僵硬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摆手道：“就是昨天没睡好，所以有些困了……哦对！你要看看我家的狗吗？这是前不久在雪夜里捡到的，也不知是哪个人将它抛弃在了草丛里……幸好碰到了我们，不然肯定是看不到之后的太阳的吧，怎么样，洗干净之后是不是很可爱？红霸说它才刚出生没多久，不过已经认得气味了……”
宠物果然能治愈心灵，尤其是奶狗，更是人类的best friend，白龙低着头，将那只小奶狗捧在了怀里，轻轻逗弄了两下。小狗不怕人，只要是猫猫以外的对象它都不排斥，用濡湿的鼻头轻轻碰了碰白龙的掌心。
“小狗还是很能带来快乐的吧？”我看着白龙面上明显轻松了很多的神情，一边这样说道：“有的时候伤心难过了，还真的需要什么东西陪伴一下……毛茸茸的，小小的……养个类似的宠物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它们不像人，也不会说话，但是却很温柔……”
少女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欣慰。
我继续活跃着气氛，笑了一声，白龙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宠物，一边竖起耳朵听我说话，我半真不假地抱怨道：“不过啊，我们家确实有些不适合养它……”
主要是女主人个性的缘故啦，要说服她可费力了。
白龙低着头摸狗，突然冷不丁地发问：“那我呢？”
我停了下来，“嗯？”
他看着我，眼中露出祈求，“我可以养它吗？，它也很喜欢我……”
我转头看了红霸一眼，他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这家伙领地意识和独占欲都强得惊人，他现在竟然没有发飙，我觉得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呃……但是那孩子正处在情绪的低谷，难得碰到一个可以让他开心点的伙伴……我艰难地想了想，然后开口：“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如果它去了你那儿，你一定会对它好的……”
那孩子脸上露出一点喜色，但我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它有幸被你领养，一定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不过可惜，我家的孩子已经打算养在家里了，所以……啊！不过，你要是想来摸摸它，随时都可以来找它玩！也能和我说说话！我们这里一直都没什么客人，你也不用担心……”
“好。”白龙似乎并不纠结，也没有什么执念，轻轻点一点头，就不再想要宠物这一点上纠结，红霸的脸色也好看了一点。话题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我一直在注意着白龙的状态，争取不让这孩子落单，一直让他参与进来。幸好他的姐姐也是这种想法，并不会觉得我的言行举止有多不合时宜，而是不时地向我投来感谢的目光。
这样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色暗了下去，白龙看起来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郁结在心了，不管是打开了心结还是暂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这都算是一个好兆头，我笑着看着他们。这对姐弟看了一下时间，便也就此告辞，我起身将他们送走，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刹那，白龙突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你之前说过的，‘没有母亲不会爱自己的孩子’，是真的吗？”
我一愣。
那孩子的眼睛原本湛蓝如洗，宛若清澈的碧空，但现在已经被阴霾占据，阴沉沉的，好似深海中的冰川。
“对的……”我点了点头，还是没琢磨出味道来，凭着本心回答道：“虽然总有例外，但母亲总是会爱着自己的亲子的。”
“是么……是嘛。”他这样喃喃，然后对我勉力一笑，就此离去。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他问我这个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但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那双遍布阴霾的眼眸，它们是那样空洞，又是那样迷茫且哀伤。
……
……
——。
然后，新年很快就过去了，除了这对姐弟，还有红炎红明两兄弟外，基本上再来拜访的就是些路人甲，我过了一个颇为充实和惬意的节日，很快，幸福的日子就走到了尾声。
春天还是来了……
虽然我心中百般不愿，但时间并不会因为我个人小小的期盼就放缓它的脚步，我从被窝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已经梳洗好的红霸，在鸡都还没叫的清晨，坐在床边把我晃醒了。
“……”
沉默，沉默，寂静的沉默。
我躺在床上和这小子对视了半天，最后扫了一眼窗外……都还没亮的天幕，痛苦地缩了回去。
“不要睡哦。”他推了我一下，两下，三下，又一下，“妈妈，我都记得的，你也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呀。”
最后有印象的，就是他带着一点坏笑的嘴角，和阴魂不散的催促声，直接给我套上衣服，把梦游一样的我拉到了院子里。
“锻炼的日子开始了！”那小子元气满满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耳朵开始进行同声传译：“痛苦的日子即将开始！……”
啊啊。就是那么痛苦。
在他的折磨之下，我尚且不知道这逐渐增强的体能和逃命的技巧在日后将会派上多大的用场，又救了我多少次，至少在此时此刻的我还是不得不直面他那张小恶魔一样精致却邪恶的脸蛋。
“要……要不然我们干脆挪到夏天？”我抱住他的腿，低声下气，语气从未如此沉重，“现在还是好冷啊，你看，太阳起得都没我们早……”
“哈哈。”
他将我从腿上撕了下来，笑了两声。
“……”
不要干笑啊！倒是告诉我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