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一炷香后。
晏景倚靠在树边,冷眼望着薛珠儿。
她身上满是细小的伤口,可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每一道口子都似有蚁爬,痒得忍受不住。
她想要伸手去挠,但是双手被束缚在身后,令她动弹不得。
“沉连的剑上涂了药,会让剑伤奇痒难耐。而且过得越久,就会越痒。”
晏景说着,踱步至薛珠儿面前,蹲下了身子,“你可想松开绳子?”
“想!”薛珠儿泪涕满面,她扭动着身子,哭喊道,“我想!”
她的声音都因为那钻心挠肝的痒意,止不住地发颤。
晏景哼笑了一声。
原本清润的声音落在薛珠儿耳中,像极了地狱修罗的索命声。
她又是一哆嗦。
紧接着,她听晏景道:“你曾经说过宁儿什么?”
薛珠儿心头一紧,忙摇头道:“没有,都是我,我是狗东西,我是贱蹄子,是我没脸没皮!我不敢再妄言了,殿下,您最良善了,求求您,松开我的手……”
她真的太痒了!
“既然薛小姐这么说了,本王可不能辜负了这良善之名。”
晏景转身吩咐道:“沉连,替薛小姐松绑。”
沉连得令,剑光闪过,薛珠儿手上的绳索立刻断成两截。
双手得到自由的薛珠儿,迫不及待地去挠身上的伤口。
她用指甲,在身上各处划下一道道痕迹,可她只有两只手,身上的伤口又太多,她根本挠不过来。
她又求救地看向晏景,奢望他能赐予解药。
而晏景,则给了她另一个解决方案:“薛小姐若是觉得手不够用,可以让薛府的人帮薛小姐。”
薛珠儿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晏景打算放了她。
再次得到生的希望的她,含糊道了谢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山下跑。
她唯恐晏景是在耍她玩。
可是当她跑下了山,回到了城中,晏景都没有追上来。
她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放过她。
她继续往家里跑。
一边跑,还一边在身上挠着。
从脸挠到腿部,但无论她用多大力,都减少不了痒意。
跑至一半时,她跑不动路了。
她停下歇息片刻,手中动作却没有停止。
就在这时,一打更人路过。
薛珠儿想着让他去禀报薛府,派人来接她。
于是她上前,一把抓住了那打更人的手。
可那打更人一见到她的脸,便像是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后,猛地甩开她,连梆子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薛珠儿不明所以。
她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句没用后,只能继续徒步回家。
直至寅时,她才到了薛府门口。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拍府门。
很快便有下人应声开门。
薛珠儿心中一松,“你赶快……”
才吐出几个字来,她的肩膀便被那下人狠狠一踹。
他慌张惊呼道:“哪儿来的鬼东西?”
此时的薛珠儿,浑身如浴血一般,身上的皮肤皆被她抓得溃烂,血流不止,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薛珠儿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正要说明身份,那下人已匆匆关上了大门。
薛珠儿不死心地继续敲门,好一会儿后,那下人重新开了门。
只是这一回,他叫上了好几个人壮胆。
几人手上都拿着棍棒,一瞧见薛珠儿此时的鬼样子,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上去狠揍一番。
原本就虚弱不堪,流血过度的薛珠儿,压根受不住。
没过一会儿,她就在薛府门口断了气。
生的希望,彻底断绝。
不远处,晏景匿在阴影中瞧着这一幕,眼中毫无怜悯后悔,亦没有快意兴奋。
毫无波澜,静得仿若一滩死水。
“真没意思。”
他丢下一句评价后,踏着最后的夜色,向孙府走去。
那里,有他觊觎了多年的宝物。
不同于薛家那脆弱丑陋的生命,他的宝物如孙里岸所说,坚韧又耀眼,是天底下最绝妙的存在。
慕宁,他的宁儿……
他抚上心口,感受着加速的心跳,光是想起她,他便觉得心动不已。
方才平静无澜的黑眸,此时升涌起了浓重的贪念。
真想把他的宝物藏起来。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已存在了多年。
只可惜,他不能将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她,若是被她察觉,一定会像三年前一样,吓跑了她。
这没有她的三年实在太过难熬,让他不愿想起。
若是能重来一次,当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留在身边,不让那些蛇蝎伤她分毫,也不让人窥视她的美好。
从见她的第一面起……
晏景的生母是一名宫女,只被先帝兴起,临幸了一次,便有了晏景。
都说母凭子贵,那名宫女却并没有因为晏景的出生,得到皇帝另眼相待。
没有皇帝的庇佑,又没有靠山,却生下了一名皇子,她的命运在皇帝忽视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晏景出生后,那名宫女都没出月子,便死在了湖中。
都说她是失足落的湖。
这世上,偏偏后宫内失足落湖的人最多,谁都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人敢去议论。
只是这么一来,才出生的小皇子,失去了唯一一个疼爱他的人。
或许是逝去的母亲庇佑着他,晏景没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早幺。
面对宫妃、皇子们的各种针对,以及宫人们的随意对待,他苟活到了八岁。
那一年,皇帝为了安抚因失去孩子,而郁郁两年的昭妃,将这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带进了她的宫中。
昭妃宫中的宫人们,都很欢迎这位小皇子的到来。
昭妃也因此开怀了许多。
只是不久后他们便发现,这位小皇子似乎不会哭不会笑,他们始终都没能见到过他的表情变化。
他们把这归为童年的创伤,以及初来乍到的不适应。
为了能讨这位小皇子的欢心,他们寻来了各种好玩的玩意儿,还找了只小兔子想要逗他开心。
面对他们的善意,晏景却是一脸茫然。
他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何会认为,一只兔子能让他开心。
分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能让他开心起来。
但他还是按照他们的期盼,与兔子玩耍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不正常,直到进了昭妃的宫中,他才尝试着去学做一个正常人。
不得不说,这个过程十分的无趣。
他这般做,也只是想要知道,正常人是否会对这个世界感兴趣。
事实证明,做所谓的正常人,并不会影响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但至少,会让身体好过一些。
脚边的兔子似乎感受到了,他骨子里天生的冷血。
它不喜欢他,开始各种跑窜。
他兴致缺缺地去追兔子,来到了一片假山中。
那片假山缝隙狭小,成人穿不过去,只有晏景成功钻了进去。
他一到假山里头,便瞧见了因为横冲乱撞,一头撞到了假山上,奄奄一息的兔子。
他冷冷看着这兔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又要换玩物了。
兔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流出的血将它的毛都染成了红色。
他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都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伤心的。
他试着挤一挤眼泪,这倒是简单。
只是即便这么做了,他内心仍如枯井一般,没有丝毫波动。
最终,他放弃了改变。
学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勉强自己。
他正要起身,却听到一清脆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随后便见一玉珠顺着不明显的斜坡,滚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捡起珠子,还没看清,便听到一声比那珠子落地还要清脆的声音。
“谢谢你帮我捡了珠子。”
他一抬头,就见一粉裙的小姑娘站在他的面前,朝他摊着手。
软软糯糯的,就和宫人们强行塞给他的兔子一样。
一样的弱小。
那小姑娘对上他泛红的双眼,微微一愣。
而后视线下移,落向了倒在地上的兔子身上。
她压着嗓子道:“好可怜的兔子,你是在为它伤心吗?”
晏景从来不知道伤心为何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默了半晌后,他答非所问道:“它很痛苦。”
那小姑娘一愣,看着濒死的兔子凝思片刻。
随后便见她撩起袖子,取下束在上臂上的匕首。
匕首的刀光从晏景眼中一晃而过。
那小姑娘迅速了结了兔子的生命。
不过眨眼的瞬间,假山的缝隙内,只余两个孩童呼吸的声音。
而其中大半,都来自于晏景。
小姑娘白嫩的脸上沾了一滴血,双手因害怕而不住颤抖,眼眸中蕴着泪水。
看起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她分明无助而又不安,可还是强扯出一抹笑容。
“你别哭了,这样,它就不会痛苦了。”
这时候,竟然还安慰他。
望着这样的慕宁,晏景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沸腾,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捂着心口,感受着那异常的跳动,眼中满是好奇和兴奋。
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遭。
女孩儿却未察觉出他的异常。
她拿出帕子擦干净匕首,将其收了起来。
“守宫门的侍卫觉得我是小孩子,就没有查我。这是我保命用的东西,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顿了顿后,又道:“你不告诉别人的话,今后我也会保护你的。”
分明是如此孱弱瘦小的一个身子,却用那样坚定的语气说,会保护他。
真有意思!
晏景笑了,头一回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
原来,这个世界并非一无可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