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卯月记下了两张布防图后,便换好夜行衣,又取出母亲交给她的玉佩,放入怀中,纵身一跃,便消失在夜色里。
她怀中的玉佩便是项哀帝沈琅的遗物,灵犀配,玉佩上系着他的一段青丝。
这灵犀配,亦是他赠与懿康长公主的定情信物。
上一代人的风花雪月,已随着沈琅的身陨,永远地埋藏在过去了。如今这缕青丝的作用,就是帮助卯月在偌大的禁宫中,找到玉玺。
不错,这玉玺确如传闻所言,同沈氏嫡族血脉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所有沈氏嫡族血脉,都能够在短距离内感应到玉玺的位置。
然而沈氏一族早已被赵王屠戮殆尽,如今这世间仅存的沈氏嫡族血脉,唯有这一缕青丝了。
即便青丝的感应之力和真人不可同日而语,但这已然是极大的助力。
毕竟青丝在手,总比全无倚仗的找寻来得强。
郢都,禁宫,正殿里。
一根根半人高的蜡烛不停地淌着烛泪,将大殿照的恍如白昼。
王座上,赵王轻拂额角,满眼不耐。他的下方,赵国最有权势的官员们正争论得不可开交。
“大王,郑国向来尊赵国为大,此番他们的使臣受辱,我们绝不可袖手旁观啊!”
“此言差矣,大国交战,绝非儿戏,动辄便流血千里,浮尸百万,我们岂可因为郑国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发兵?况且赵梁两国才刚刚恢复邦交,若我们此刻对梁国发兵,不仅失信于梁国,更会为天下人不齿!”
“匹夫无智!项朝覆灭至今已十年有余,十多年来,哪国不在养兵屯兵,如此庞大的军需,哪国都承受不了,若不以战养兵,必定会拖垮经济民生。赵国如此,其余国家亦如此。不远的将来,诸国之间,必有混战,根本避无可避。”
“诸卿稍停。”
赵王的声音不大,确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他这四字一出,整个大殿立刻寂静无声。
赵王深不可测的目光逐一扫过下方的每一位臣子,直到大殿的气氛归于冰冷,他才开口:“天下之势,霸久必争,诸国混战,确实无可避免。”
既然赵王一语定调,众卿自不敢再有疑议,争论的范围从战与不战,缩小到了该怎么战。
“大王高见!臣以为,梁国刚经过朱雀政变,已是元气大伤,况且在助懿康公主夺位之时,我们的十万铁骑已经将通往雍都的路线走过一回了,此时攻打梁国,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啊。”
“话虽如此,但只怕赵梁相争,他国坐收渔利啊。”
这也正是赵王的担忧。他的目光诸王子中间巡浚着,王子们的母族中有来自韩楚两国的势力,若有这两国相助,那么他攻打梁国,才无后顾之忧。
三王子感应到父王的目光,正要上前禀报,突然殿外传来羽林卫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羽林卫跪伏在殿门外,高声禀道:
“报!报大王,虎贲军于紫极殿外,发现刺客踪迹!”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紫极殿乃赵王寝殿,出现了刺客,此事非同小可。
赵王久经风浪,面上无半点波动,连眼睑也不抬,冷声说道:“寡人曾于万军之中取敌军首级,区区刺客,何惧之有。众卿继续。”
“是。”众臣喏喏。
另一侧,被禁军发现的卯月,正喘着粗气在月下狂奔。
她的身后,紧紧跟着虎贲军催命的步伐。
赵国的禁宫巡防果然独步天下,她这般高手,不过在紫极殿附近兜了个圈,就被巡逻发现,她虽竭力逃脱,左肩仍然中了一刀。
止血丸时效有限,她必须尽快逃回学宫。
此刻的郢下学宫里,李毅辗转反侧许久后,终于有了一丝睡意。朦胧间,他听见外头传来嘈杂声响。
紧接着,又有人高喊了数声:“所有人到中廷集合!”
他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外头黑压压一片士兵,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同其他侍童一道站到了院子中央。
很快,士兵冲进他们身后的屋子里,逐一翻箱倒柜搜罗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士兵确认了并无异常,带头者吼了声:“走!”军士们又入潮水般朝院外涌去。
等士兵们离开过后很久,侍童们才三三两两开始议论。
“他们穿的是禁宫虎贲军的衣服,他们在找什么?”
“好像是来找人的。”
“虎贲军也是你能议论的?不要命了你!”司务怒目直视闲话的侍童,吼道:“都给我回屋去!”
侍童们立时噤声,一缩脑袋回屋去了。
学宫南苑十三堂里,同样涌入了大量的虎贲军。尽管这里住着的都是身份高贵的学子,但面对捉拿刺客这般要事,士兵们自不必有太多顾忌。
风净堂外,也聚集了一队人马。
“少陵公子,虎贲军神风营校尉请见!”校尉面色黑沉,对着风净堂的大门行了一礼。半晌,见风净堂内无人回应,他两眼微眯,右手缓缓握住了腰刀的刀柄上。
“校尉有请。少陵正在沐浴,不能起身恭迎,还请校尉恕我无礼。”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校尉握住刀柄的手微松,当下率众士兵走入风净堂。一进院子,众人便闻到了浓郁的香芙兰的香味,而少陵公子的寝室里隐隐可见水汽蒸腾。
校尉挥手示意众人停下,走到了寝室门口,拱手道:“少陵公子见谅,我们要找的人极为重要,恐怕得请公子开门。”
“无妨,你我都是男子,怕什么?”卯月声音带着漫不经心。
得了允许后,校尉仍不敢造次,他道了声“冒犯”后,轻轻推门走进去。门后,他看见了正仰首闭目躺在浴桶里的少陵公子,以及公子平滑完好的左肩。
校尉心下一松,又行一礼,道了声:“打扰少陵公子了,我们这就退出。”
“校尉慢走。”卯月淡然一笑。
许久后,听得人声渐远,卯月面上才松懈下来,她皱紧眉头,将一块牢牢贴在前胸的人皮撕了下来。随着她一声痛哼,一股血柱从左肩伤口处飙出。一瞬间,她觉得天旋地转。
她勉强撑起身子,披了件衣服,就要去取金创药。
另一头,李毅心中也是焦灼无比。自打听见“禁宫虎贲军”几个字,他的脑海中,当即浮现了那张在枯井暗室里出现的布防图。
但是,那会儿人人都在院子里,加上司务又催促得急,他只能暂时回屋里。
等大伙儿都进屋了,他才借口小解,躲到了墙根下,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这一听就是大半夜,直至天将破晓,外头的骚乱才平复下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借着晨扫的由头,立刻跑向少陵公子的风净堂。
站在风净堂外,他徘徊着不敢敲门,只怕自己贸然前来,惊扰到公子,但他心中的怀疑却在等待中一点点放大,一颗心仿佛在油锅上煎滚着。
罢了,就算惹少陵公子厌烦,也要问一问。
他打定主意,敲响了风净堂的大门。
“叩叩、叩叩”接连敲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复,他越发焦急,他抬眼看了看院外的杏树,把心一横,爬了上去。
“吱”,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了让他又惊又怕的一幕。
只见少陵公子跪坐在地上,上半身趴在榻上,露出的后背已满是鲜血,披在身上的单衣也被染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少,少陵公子”看见倒伏在榻上的公子没有任何回应,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将公子翻过身来,仰抱在怀中。
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他只觉得无比害怕。不会的,公子不会有事的,他咬紧齿关,伸手去探公子的鼻息。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气息拂过指尖,他浑身一松,心中大呼万幸。
他忙将公子托起,准备找出伤口,为他包扎。
就在托起的瞬间,公子的衣襟松开了,衣衫向两边滑落。
浓浓的血腥味之间,突升一股又软又甜的香味,钻入他的鼻尖。他低下头,看见两朵红梅俏立在一片白雪上,乍见凉风还瑟缩着颤了颤。
他呼吸一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奔涌到头顶了,两手一抖,差点没抱住怀中的人。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之时,他的鼻尖传来一下奇痒,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淌落,落入下方的香雪海间,砸出一朵血花。
然而那片肌肤太过滑腻,他的鼻血一落上去,便顺着白瓷般的肌肤滴溜了下去。
他脑海一片混沌,本能地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他醒过神来,暗骂一声,晃了晃脑袋,就要将她的衣服拉好。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一个结翻来覆去也系不上,直到他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他才系好衣带,完全掩住那片绝色。
过了许久,卯月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她心下大惊,就要撑着坐起来。
这动静惊醒了扑在桌上睡着的李毅,他匆忙跑过来,正对上了卯月淬冰一般的双眸。
尽管他一早便猜到了她的态度,他同样也认为自己冒犯了她,罪无可恕。
可看见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他的心仍是不可抑制地刺痛着。
他躬身叩在地上,解释道:“此前公子重伤,我情急之下不得已冒犯到公子。但请公子放心,待公子康复了,我便自剜双目。”
不仅是双目,哪怕是性命也可舍去,只要公子能原谅他的冒犯。
卯月闭上双眼,逼自己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又是这个李毅,又是他。
她已下定决心,等自己恢复了,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再留他性命。
“你可见着一枚巴掌大的玉佩?”卯月冷声问道。
玉佩?方才帮她疗伤之时,他的神智一片混沌,如今被这么一问,他隐约记得好像看见了一块玉佩。
“见过的,公子请稍等。”他走到那堆浸了血的衣服中,找到了那枚灵犀佩。
方一拿起那玉佩,玉佩上系着的青丝便悄悄缠上了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