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啪”,又是一块苔灰从井壁上剥落,落在了黑衣人的尸体上。
卯月被声响所引,轻轻扫了眼井壁。“咦?”她轻哼了一声,指着井壁上将将落下苔灰的地方,示意李毅:“你看那儿。”
李毅也注意到了,那一块井壁略微外凸,面上看着也较平滑,他走上前去,将手覆了上去,入手之处,竟是钢铁般坚硬。
他撑着那片井壁,刚想回头告诉公子一声,就听见那块井壁背后传来了“嗒嗒”的机括声响。
他连忙回身拦在公子身前,只恐生出什么异变,自己来不及相护。
卯月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眸光微闪,很快她咬了咬下唇,继续看向那古怪的井壁。不多时,井壁上面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小洞,里头一片幽深,显然是内有乾坤。
“你知道风净堂的前一任屋主是谁吗?”卯月问道。
“风净堂此前住着的,正是家父,李攸”,李毅讲到这里,皱眉怔了一下,数息后方才继续,“也是学宫的上一任祭酒。”
卯月正要继续追问,李毅已经洞悉了她的想法,轻声说道:“风净堂是在我父亲当职的时候修建的,自十五年前,我父亲遇害后,便一直荒废着。直到您住进来之前,这院子都鲜有人涉足。”
“请李兄扶我进去看看。”
看这井壁上的机关,手笔不凡,李攸绝对有不可告人的身份,这事她必须探个究竟。
恰逢李毅今日值夜,身上正好带着火折,二人便点起火,走进了洞里。
入了洞口才发现,洞里也并不大,不过容得了两个成年人转身的大小。
窄小的暗室,墙壁上被满满当当地掏了四五排架子,除了最底一排架子里放着防潮的石灰外,其余所有的架子上都摆满了竹简。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
李毅拿起一个竹简,打开了才递给卯月。看完竹简,卯月心中惊疑更甚,因为这竹简上竟然写满了当年赵国的重要官员的信息。
他们又看了十余个竹简,上面记载的无一不是当年赵国的政要机密,甚至连赵国禁宫布防也画在了上面。
这个李攸究竟是谁?卯月想着又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李毅身上,作为李攸的儿子,他三番两次的出现在自己身边,帮助自己,真的是偶然吗?
李毅心中也是惶然,这么多年来,他只能从祭酒大人只言片语的回忆中,拼凑出父亲的形象,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不敢想,自己的父亲身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机密。
正在二人各怀心思之时,远远的传来鸡鸣之声。
“先回去吧,今日早课我若不现身,他们必会来寻我。”卯月的声音又恢复了清冷,若李毅胆敢在她面前演戏,她必定不会放过他。
此时此刻,李毅心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疑惑,恨不能立刻将所有竹简翻一遍,找到答案,但听见公子开口,他仍是毫不犹豫地同走出了暗室。
井底里,卯月将钩子甩到井口后,便力竭晕了过去。李毅小心翼翼地将她绑在背上,抓着钩绳一步步攀了上去,总算在众人晨起之前,将一切痕迹清理干净。
而后一连数日,卯月都假称身体不适,在风净堂里养伤。在此期间,前来探视的学子们也是送走了一波又一波。
一日,送走前来探望的学子后,卯月来到了学宫的藏书阁。这里存有李攸生前主编的书籍,说不定能给她提供些许线索。
此前几日,她已经将枯井里的暗室里外都搜罗了一通,除开十年前的各种赵国机密外,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助她推断出李攸的身份。一日没弄清李攸的身份,她便一日难以安心。
藏书阁里,一通翻找之后,她终于找到了李攸的书。当看到书籍封面上印着的“方言校笺”几个字,她不由得被气笑。
好一招掩耳盗铃,李攸竟然以方言研究为掩护,掩盖他刺探国情的阴谋。
她正腹诽着,一抬头,却看见了胡子发白的章教谕。她躬身见礼,说道“学生见过教谕”。
章教谕也是学宫的老学究了,向来对谦恭有礼的学生颇有好感,当下也回了一礼,“呵呵,少陵公子,折煞老夫了”。
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书后,他略感意外,“少陵公子对方言感兴趣?”
“正是,学生才疏学浅,偏偏又不好经济仕途,只对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感兴趣,实在惭愧。”卯月拿起书本,面露憾色说道:“若是李大人还在人世,学生必要向他好好求教一番。”
学究叹了口气,“是啊,李大人若在世,必定很乐意指点公子,他向来是个惜才之人”。
卯月踟躇一番,又说道:“自读过李大人的著作,学生便一直对大人的风采心驰神往,如今见不着李大人,只盼着能从他人的言语中窥见瞻仰一二。恳请教谕怜学生一片赤诚,能将李大人的过往说与学生听听,少陵感激不尽!”
教谕听到这里,已然动容,他伸手示意卯月坐下,娓娓道来:
“李大人生于赵国边陲,其父母亲族都在赵项交战中丧命,他一介孤身,毫无依仗,纯粹是凭着博闻强记的天性,被选入学宫,而后被任命为祭酒,又娶妻生子。你手中的这本书,便是李大人在那个时候写下的。然而……”
讲到这里,教谕愈发伤感,他又长叹一声,说道:
“就在他孩子满月之时,他带着妻儿去踏青,结果遇上了山匪,他和夫人双双身亡,唯有襁褓中的孩子活了下来。”
卯月听到这里已是满腹怀疑,一个借祭酒身份行暗探之事的人,怎么可能死于小小山匪,她追问道:
”那山匪可抓住了?”
教谕摇了摇头,“待差役赶到之时,山匪早就逃走了。”
那就是一桩无头冤案了。
卯月不动声色,继续听老教谕絮絮叨叨地说着,直至两个时辰后,方才从藏书阁回风净堂。
李攸的身份疑点重重,让她不得不对李毅也多生了一分心眼。那夜,李毅曾奋不顾身的随她一道坠井,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充满疑惑。
如果李毅有所图谋,那只能说他真的太会演了,演到连她这样工于心计的人都看不出痕迹。
如果李毅真的无所图,那为什么他会在自己受伤之时如此着急,甚至抛开生死同自己一道坠入井底?
换做是她,她想不出来,世界上除了哥哥和母亲,还有谁值得她这么做。
她一路边走边想,等快回到风净堂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李毅了。
正想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钻入她的鼻尖,风净堂门前,她看见一把香芙兰。
淡黄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她三两步走上前,捡起香芙兰,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确是芬芳馥郁。
香芙兰,香味怡人,嗅之镇静,止疼,乃疗伤时的良伴。学宫里极少见到这种花,也不知李毅挑了多久,才挑出这么一捧没有一朵有瑕疵的香芙兰。
有心送花,却不来见她,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李毅了。
而李毅此刻正在小屋里,就着咸菜咽下早晨剩下的两块冻粥。
其实于他而言,读书还是一样艰辛,劳务还是一样繁重,生活里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他知道,自己同以往已经全然不同了。因为那个他以为会永远黑暗的世界,已经裂开了一条缝,缝里露出了灿烂的星光。
星光高高在上,他一辈子也难以企及,但他并不神伤,更不曾抱怨。因为,他从没想过拥有那片星光,只想默默地仰望,卑微地祝福。
星光下,卯月一推开门,就看见停了在院子中央的那只灰色信鸽。
她立刻将李毅之事抛之脑后。
随情报一起送来的,还有母亲的手书。
卯月自是先拿起了手书,母亲向来同她少话,能传书给她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母亲在信上说,梁赵之间不过才恢复数月的邦交,又一次出现了裂痕。
梁赵两国之间的摩擦始于他们的附属国,郑国和卫国。
前月,郑国使臣何惜之出使赵国之时,途径卫国,于是卫国国君便好心接待了他,谁曾想他竟然暴毙在卫国。这下郑国国君大怒,向赵王求助,要出兵讨伐卫国。
卫国作为梁国的附属国,年年上贡,如今卫国有难,梁国如何能坐视不理。
但梁国也不能轻易出手,否则一个不小心,附属小国之间的争端,就会演变成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
卯月将自己带入母亲的身份,也觉得此事颇为头疼。她必须尽快找到玉玺,回梁国助母亲一臂之力,而一切与玉玺无关的事情,都必须为之让道。
她冷眼撇过案桌上的香芙兰,转头拿起了亲信送来的情报。
据亲信调查,此前暗杀自己的两人,早已叛出他们各自原来的门派,现下仍然查不出他们为谁卖命。
虽然这不能完全洗清大王子和三王子的嫌疑,但是不排除还有一个更坏的可能,那便是,这两人背后的主子是同一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经过这两波试探,她身负武艺的秘密已经暴露了。
这就意味着,下一次暗杀,只会更凶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入夜,卯月看着案桌上两份禁宫布防图,最后一次比对着。
这两份图,一份是来赵国之前,母亲交给她的,另一份是她在井底的暗室里找到的。二者不论是宫殿位置还是兵力布防,皆是千差万别。
但是时间紧迫,她也无法再等了。
今晚,她便去赵国禁宫探个究竟,且看这两张布防图究竟孰真孰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