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卖包子咯，香喷喷的包子哟！”
“卖油条咯，香喷喷的油条哟！”
“哎，卖油条的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天天就会学人嚷嚷，你狗呀！只会跟着别人叫！”
“你叫你的，我叫我的，干你什么事！天天找人挑事儿，嘴贱！”
“你骂谁呢？！”
“谁嘴贱就是骂谁！”
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早晨，梧桐老街日复一日地上演着这独特的街区文化，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变。
从那场鸡飞狗跳争吵中逃一样离开，洛阳在这横七竖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里左穿右插，等他顺利走出去陈一嘉早已经没影了。
受了这样的委屈陈一嘉要是对自己出气锤自己两下洛阳这时也必定不会还手，随他怎么解气怎么来。可陈一嘉这受了委屈就憋着忍在心里的软性子，洛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陈建明嘴贱一句，现在自己便成了“我杀回来就是抢你东西的！以后还会分你家产、抢你房子、把你们母子扫地出门！”这种八点档电视剧里标准的心机恶毒同父异母兄弟。
如今不但陈一嘉很委屈，洛阳也很委屈，人家本来就不搭理我现在恐怕彻底把我当坏人了呀……
这下梁子结大了，生活真的太难了！
一口气跑回学校后陈一嘉咳嗽了两下，他并没有气喘发作反而觉得一通狂奔让心里那种压着的闷闷的感觉消散了。或许离开那个环境，他那毛病便永远不会发作。带着这逐渐平复的心情，他提了提书包朝自己的班级走去。
高二文科4班，鸡飞狗跳作业本漫天飞。
“那题的答案真的是0161吗？林帅不是在耍我们吧！”
“我算了十遍结果都是1435呀，哪来的0161！怎么算的呀！”
“我算出来的是527，究竟怎么算出0161的？”
大清早的一个班四十多个人为了一道数学题呱呱争论个不停，四十个人参与对答案却对于四十三个不同的结果……这要是让出题的老师知道，肯定得大笑一句：你们的解题思路真是太有创意了！
在这四十三个结果里偏偏谁也算不出那个0161，最终大家只得异口同声仰天长嚎——林帅肯定是耍我们！这混账玩意坏得很！！！
林帅，正是文科4班的数学老师。这称呼并不是学生起的花名别称什么的，此人本名正是姓林名帅，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跟学生自我介绍时他便十分厚脸皮：“我叫林帅，以后咱们就是哥们儿了。你们不喜欢叫我林老师的话可以叫我林哥，但我个人比较喜欢别人叫我帅哥。”一番话毕全班笑得前仰后合，这人不要脸！
因为刚毕业于师范大学跟学生年龄差距不大而且性格跳脱，一个班49人40个女生9个男生很快便全部成了他哥们儿。这位哥们儿为了提高这帮小弟那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真是抓破了脑袋，就差把各种数学公式和解题思路用朱砂写在符纸上然后烧了让他们喝下去了！最后，他想出的是有奖鼓励政策。
每周周五前一天的数学作业，他都综合这周教学的内容给这帮小弟出一条难度为s级的题目，并把答案亮出来，放言：“答案我就放在这里，周五放学之前谁能写出正确思路步骤就有奖！都给我好好回忆这周学过哪些东西，我手里的甜品券、电影票等着给你们呀！”
以往大家做作业都是老师出了题就做，做完就交，答案错了就被打个大叉，被叉了就找做对的同学抄来订正一下。现在老师直接把正确答案公布出来，让他们从做完就交上去直接跳到做完立马发现自己是错的，就不得不返回去另寻思路。有时候题目实在太难，各种奇奇怪怪的思路都走不到给出来的正确答案时，他们还会聚一起讨论碰撞。自己爬模打滚后最终找到正确思路推导出和正确答案完成一样的答案，实在比做完后被打个大叉然后看别人怎么做对再自己订正有成就感。当然，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赢到那张甜品券或电影券，好让自己周末去潇洒潇洒。
陈一嘉回到班级教室时，所有人都还在为这个不可能的答案嗷嗷不止。小组长看到他回来，立马像见到还没交田租的农民的地主婆一样两眼精光奔过去：“来来来，陈一嘉快把数学作业交上来！”
“哦，好。”陈一嘉讷讷应了，那道题他算是写出来了不至于交白本。
看到陈一嘉交作业，班上几个男生齐齐嘻笑了一声，并有人嚷嚷：“第四十四个不一样的答案要出来咯！”
“别这么说，说不定他会用那清奇的思路解出来呢。”
“他能解出来我就把我的作业本吃下去！”
话里的嘲讽很明显，那几个男生不相信陈一嘉会做出来。自入学以来，无论大考小考期中考期末考陈一嘉的数学成绩都非常稳定——永远稳定在全年级倒数第一，从没改变，也无人能超越！也因为这个，以数学课代表为首的几名男生都嫌弃他拖低班级平均分，总是对他不怎么友善。
这几个男生都知道陈一嘉这人老实不会还嘴，便一直都取笑得肆无忌惮。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会被这软柿子打了脸。当陈一嘉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听他们热嘲冷讽时，一个全班都陌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说他做出来你就把作业本吃下去，是吗？”
那声音温温和和的而且带着笑，反讽的笑。陈一嘉猛的一扭头，看到站在自己班门前的人是洛阳！
他怎么跑到我班上来了！？他要做什么！？
数学课代表没见过这人，只觉得这人是找茬的，他傲气道：“是。他做出来我就把作业本吃下去！”
“好，你说的。”洛阳自来熟地走进别人班里，他站在陈一嘉身边给陈一嘉底气：“把作业给他，让他看看你的答案。”
洛阳笃定陈一嘉做的就是对的，可陈一嘉却拒绝：“不……我做得不对……”
明明都算对了，明明都做出来了，但他就是怀疑自己不一定对就是不敢拿出自己的答案堵住那些乱喷的嘴，这孩子究竟是多没自信？洛阳叹了口气，不怎么愉快地低声说：“受了委屈只一味忍耐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保证你做出来的是对的，既然自己是对的为什么要让人指指点点？”
低声细语的两句话让陈一嘉颤了颤，不知道是突然有了底气还是同学们好奇的催促让他不自在，陈一嘉捏了捏手里的作业本，递给了数学课代表。
所有人好奇为什么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生坚定认为全年级数学倒数第一的陈一嘉能做出那道题，都一窝蜂似的过去围观那个作业本。陈一嘉站在人群外，手指绞着校服衣摆满脸的局促不安。
当几十个脑袋挤在一团轮着看了遍，全惊呆了！
思路严密周全，运算没有错误，最终出来的结果是0161！真的有人解答正确了！陈一嘉是怎么解出来的？他最近是练了什么神功，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了么？？？
同学们纷纷围上去问陈一嘉是怎么想到这么解的，陈一嘉很不习惯被其他人这样关注簇拥渐渐红了脸，那一直死死绞着校服的手指却渐渐松了下来。
“怎样？服气么？”洛阳笑了笑，被啪啪打脸的数学课代表脸都绿了。“既然解出来了，你是不是该给这位同学道个歉？”
洛阳并不喜欢咄咄逼人，替自家忍气吞声的弟弟出了气后便也没为难这个欺负人的数学课代表，他不提刚才“做出来我就把作业本吃下去”这话，只要求他跟自己弟弟道歉。感觉到对方给了自己下台阶，比起吃作业本数学课代表当然选择道歉。
“陈一嘉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他噘着嘴道歉了，陈一嘉则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成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洛阳在陈一嘉肩膀拍了拍，仿佛在安抚。
此时此刻陈一嘉感觉十分微妙，有点痛快又有点不痛快。因为一直欺负自己的人居然给自己道歉了也终于争了一口气了，所以痛快；但因为他能争回这口气其实靠的是洛阳，他是靠洛阳提供的思路跟着运算才能解出这道题，才能让对方低头，所以不痛快……
在这痛快和不痛快之间陈一嘉不知道该对洛阳说些什么。他说服自己这个哥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带着和善的外表来到你家，把你家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自己就该讨厌他！但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却不是这么说的。
此时，洛阳也不知道该对陈一嘉说些什么。说对不起家里一顿早饭因为自己弄得那么不愉快，说自己并没有打算跟他抢念大学的机会，还是直接说家里的一切他都不会跟他争？可在这里说出来陈一嘉一定只会更难堪更讨厌自己而已。
就在这两人谁也没说话的尴尬中班长从外面回来，她拍拍陈一嘉的肩说：“陈一嘉，林帅找你让你马上去一趟办公室。”
于是陈一嘉立马趁着这机会，溜了。
洛阳看到他逃一样溜走的模样，又好笑又无奈，最终还是觉得慢慢来吧。比起内心只是盘算靠自己赚大钱养老的陈建明、比起对自己恨入骨子的梁秋萍、比起态度跟冰山一样至今不愿意跟自己说一句话的陈嘉美，陈一嘉这个弟弟已经很好相处了。
这么自我安慰着，出手相助却再次被冷落的洛阳心情舒朗。而这时有人叫了他名字。
“洛阳，你怎么跑来文科4班了？你让我一通好找！”一名瘦瘦小小扎着高马尾的女老师找人找得直喘气，“理科1班不在这层，在上一层呢。”
“在上一层吗？抱歉呀老师，我有点路痴。”
“你一理科生还路痴？”
“路痴不分文理。”洛阳打哈哈，“要不是路痴，地理老是记不清东西南北，我就选文科了。”
“那感谢你的路痴，不然我班上少你一名猛将了。”
“过奖过奖！”
这师生两人边瞎扯边离开文科4班走向楼上，留下4班这群学生目瞪口呆。这……这莫名其妙杀出来替陈一嘉出头的人是个插班生，而且一来就直接跳进理科1班？？？什么来头？？？
二中的分班制度是按成绩划分。文科生理科生分开后，再按年级排名分一次，成绩最拔尖的分别进入文科1、理科1，然后是文科2、理科2，如此类推排在最末的是文科4、理科4。
知道这害自己丢了面子的人是理科1班的人后，愤愤不平的数学课代表心中产生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这个洛阳肯定是陈一嘉代写作业的枪手！
昨天陈建明再次拒绝来学校面谈时，陈一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便是被退学。可当这刻真的来临，他还是很害怕的。
教学楼男厕所长年不散的烟味让人浑身难受，然而再难受陈一嘉也不想出去。出了教室后迅速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的他没有去办公室找林帅，而是跑进了厕所，像是逃避一样，久久不肯出来……
如果真的被退学了，陈建明一定不会再给他找另一个学校。
如果真的被退学了，街道那帮大妈一定会把事情传个遍，看到他便指指点点。
如果真的被退学了，希望他能考上大学的爷爷一定会很失望。
如果真的被退学了，那梁秋萍一定抬不起头，彻底觉得他是个不争气的废物。
这任何一个如果对陈一嘉而言都很可怕，他不该承受这些，在那件事里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烟味和恐惧蔓延胸腔，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林帅。
文科4班的班主任本来是一位教语文的女老师，但因为最近待产林帅便成了他们的代理班主任。陈一嘉那桩事，便是林帅一直在处理。
陈一嘉看着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就是没勇气按下接听，他请不来家长处理这事，他不敢面对一直努力帮助他的林帅。长久的音乐和震动结束，电话挂了，陈一嘉松了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到地，厕所门被敲响。
“一嘉，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敲门的人居然是林帅，在办公室等不到人的他居然跑到厕所找人了。让自己跑到这臭烘烘的厕所捉人这事，要是换个皮一点的学生，他就不是敲门劝说而是直接给一句“给你三声，不出来我就跩门了呀！”然后使出一记佛山无影脚。然而他知道陈一嘉这孩子有点不一样，因此对他格外温柔，只是这一向大大咧咧的男老师温柔起来有点诡异。
“老师相信那事不是你干的，老师也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开开门好吗？”他又轻轻敲了两下门，见里面的人还是不应只得咳咳两下，操着一口跑到宇宙银河系的调子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歌还没唱到一半，人还没被哄出来，隔壁厕格的人先受不了了。
“谁唱歌那么难听，吓得我都拉不出来了！不要再唱了！大早上跑来厕所唱歌有病呀！”
林帅不服，我唱歌哪里难听了！他对隔壁厕格的人喊：“拉不出是因为你水果和青菜吃得太少，不关歌的事。”
正准备开口继续，厕格的门推开了一条缝。陈一嘉露出半张小脸，一脸深受其害表情：“老师……不要再唱了，我跟你去教务处……”
看到自己成功把人哄出来，林帅得意一笑。说我唱歌难听，看，这不是挺有效的吗！他一把搂住从厕所出来的陈一嘉的肩，边念叨边往外面带：“一嘉你不要怕，这事老师给你想办法了，老师不会让学校处罚你的。”
不知依然是害怕还是怎么的，被搂住肩膀的陈一嘉一路僵直着身体，走着走着还顺拐了。见状林帅突然转身，用力地给他一个熊抱：“好了，别紧张了。我早猜到你那对爹妈不靠谱，我给你找了个厉害的人给你撑腰，会没事的。”
这个暖热而充满力量的拥抱中，陈一嘉彻底紧张僵硬成一座石雕，一动不敢动的。他不知道林帅口中那个厉害的人是谁，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透了。
陈一嘉跟在林帅身边，就这样一路顺拐顺到了教务处门口。
“进去吧，别怕。”林帅再次给他一颗定心丸，“她一定会帮你的。”
带着林帅请来帮自己的人究竟是谁这个疑惑，陈一嘉推开了教务处的大门。坐在里面的女人看到陈一嘉一瞬像阵风一样刮到他跟前，一手就拧住他耳朵跟河东狮一样咆哮：“陈一嘉你这个兔崽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你长能耐了呀！”
看到这个女人陈一嘉眼眶马上热了，他像小时候受了欺负时一样委委屈屈喊了一声：“姐姐……”
这位被林帅请来救场子，张口就是河东狮的女人，便是早已经离家出走已经三年没跟陈家联系的陈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