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凉亭 二
天光下，偌大的别院说是建在山中，倒还真不算是。
或者与其说它是建在山里，倒不如说它坐落于这座城市的东方，而又可以俯瞰整个东禹城的半山腰上。
甚至在某个时空里，或许这样的位置建一座山庙实为更好。
但在这个世界，有些东西早就淡化，已经无踪可寻。
所以，至于是不是风水宝地，没有人会去真正地关注。
不过，即使如此，可在听到孙女暮雪的话语时。这位名叫迪克的老人心里，却是不由得勾起了诸多年前被尘封的记忆来。
只是，这种记忆就像深海里的一角，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或知道的。
乃至于，在两位至亲面前，这位看起来已有九十多岁，且褶皱连连的老人，却也始终没有给他们透露过一星半点。
随即，老人咧着嘴又笑了笑，不时还犹有同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这丫头的说辞。
暮雪说完，又扯了几句。接着，便就起身往纱幔之外走了出去。说是要看一看湖里的荷叶还有没有。
满湖的荷叶乃是暮雪早年间往这丢下去的。原先她以为那观赏的荷花不会再开，但到的第二年时，还是见到了几朵仿佛有着冰清玉洁，清新高雅的莲花。
然而，到的冬季，即便这里并不算是太冷，可她也是知道湖里就算有，那也不过是些残叶罢了。
所以，她想看莲，其实也只是给了为初与老人之间，相互独处的时间。
湖面微波，远处的杂草嗦嗦。
为初举着茶壶往老人面前的杯里又添了些热茶。
这些年来，从几年前离开这座别院时。他都未曾如此坐在这里，与之面前的老人饮过茶水。
或许，那是当时的犹豫，又或是当时的茫然。
总之到的这一刻，他似乎像是看清了某些东西。
于是，他放下茶杯。然后缓缓抬头地仔细看了看眼前苍老的面容。
“爷爷，最近还好吗？”
为初开了口，神色平和。语气间不如许多年前那般生硬，倒显得他真的认可了眼前的老人。
迪克确实是个老人的样子，如果不告诉别人，很多一般的人都会觉得这位老人，像是土已经埋了半截的百岁老者。
眼角的褶皱如同沟壑，脸颊又像是枯黄的沙丘，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在为初的印象里，他似乎一直都是这般的老迈。
仿佛有时候，会让人有种稍不注意，这位老人便会驾鹤西去的错觉。
迪克略笑了笑，又喝了口茶。随后，便才缓缓地开了口来。
“好着呢。”
老人说话的口音，像是六旬老者的口吻。即便些许沙哑，但仍旧有力。只是这时开口，倒有些微微低落。
“死的人很多吧！”
为初刚刚放下茶壶，听到此刻，不觉间有些错愕。
但脑子里也只是略闪了下，旋即就反应了过来。
接着，老人便看见自己的长孙，神情似有些暗淡地点了点头。
从摩坨岭，到鸢庭，再到联盟，一路走来确实死了很多人，甚至数都数不过来。
为初叹了口气，端着茶杯，仿佛喝不下去，又放了下来。
“爷爷，您都知道？”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这位老人什么都知道的。但这一刻，他还是想问。
老人眼眸眨了眨，似乎还想听听自己的长孙有没有其他的话语。
结果沉默了片刻，却仍旧没有等到什么。
“知道！”
又过了好一阵，老人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最后才缓缓而又淡淡地开了口来。
“为什么？”
为初心里其实想问：为什么你知道会死这么多人，却并没有去阻止联盟里那些帝国的鹰犬呢！
但不知道是已经认可了眼前的老人，还是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是他不够了解的。
不知不觉，仿佛脱口而出。他也就只说了这三个字。
而眼下的老人曾经所经历过的，是为初不可想象的。所以他又怎么看不出这少年的想法呢。
迪克没有急着回答。他提着茶壶轻轻地摇了摇，茶水快没了。
一早上的喝茶时间，应该要结束了。
按平日里，这时就要和那黄老头一起回去，或又去逛一逛这片巨大的花园。
然而老人今日并没有起身离开，他依旧给自己添了最后一杯。接着又递给眼前的年轻人，说到。
“茶没了，还要吗？”
为初还在看着老人，他的眼眸像是要睁出眼眶一样，瞪得大大的。只是倒不像是狰狞而又愤怒的表情。
俨然一副想知道某件事最终答案的样子，显得有些凝固。
茶没了，也就是水没了，那既然都没有了，还喝什么呢！
为初摇了摇头。随后便看见老人不急不慢地又举起了茶杯。
嗦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老人喝茶时所发出的。
到这一瞬，为初感觉到了一丝厌烦，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接着又过了好一段时间。老人喝完，放下茶杯才最终笑了笑说到。
“因为我知道，所以不能。”
为初心里有些郁闷，感觉就像听见了一句“因为加所以，不说也可以”的怪论。
甚至都不知道这老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又或者，即便是有什么缘故，又何必说些废话呢！
寒风拂了过来，没有了热茶。湖面被风一扫，一丝冷意随即而来。
纱幔微微卷动，迪克咂了咂嘴，又深吸了一口。
“这样吧，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为初坐着，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是纱幔外的风所带来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两年前，将你送到联盟时，我是最不愿意的。但那时你刚刚恢复，又没了记忆。有些东西我就在想，能不能让你就这样度过一生算了。”
老人微微停了停，然后双手不由得放在了膝盖上。
“如果可以，将你与雪儿放在娄山，其实是最好不过的。可你的武技与气道，也就是我所说的修炼上，你并不能算是出众的。”
“因为，你体内的根只是个下品而已。所以想要让你和雪儿一样拥有现在的境界，将来不用担心任何事。这点即使给你用了药，也不见得就会成功。”
老人语速平和，神情也尤为静然。
为初一心听着，犹如发现了某些从未听过的言论，一时间有些愕然，也有着极度专心。
“最近半年来，从摩坨岭，到如今。要说我不知道，你肯定不会相信。当然，这些事也算得上是我的安排。”
“只不过，这些年。联盟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那么如果可以，它也终究会是你的。”
为初眼眸微怔，随即有些想象不到似的。
“我的！为何？”
“五年前你第一次问我你父亲，还记得吗？”
老人神情严肃，显得尤为郑重。
为初不用想，也记得当他从十三岁那年醒过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便就是关于自己亲生父亲的踪迹。
于是，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个感觉更不可思议的话来。
老人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年，眼眸中似乎有着微微的暖意。随后舒了口气，平稳开口到。
“你的父亲是曹吉安，联盟就是他的。作为他的独子，将来是要继承他的衣钵的。”
为初睁大了眼睛，感觉像是耳朵里生了厚厚的老茧，不知道有没有听错。竟感到那么的不够真实。
或者说，他认识与了解的曹吉安，明明就是姓曹，明明跟自己没有任何联系。
怎么可能？
难道…是我的母亲！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依旧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还有些茫然。
“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神情。”
迪克脸神依旧肃然，乃至于他说话的口吻，都变得不再沙哑。
“你从来都未提起过你的母亲。我也从未跟你说过。”
老人继续说到。
“只是你母亲也随了你的祖母，因此到你名下，由于你父亲又觉得没必要再改，便就随了你的母亲。”
为初一直以来确实从未提过自己的母亲。也或许是在得知这位老人，于自己父亲的事上都从不愿提，所以也就没再追问过了。
只是到的眼下，为初顿时有些傻眼，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变得有些嗡嗡作响起来。
湖面拂过寒风，远处的小草还在摇曳着自己枯黄的身躯。
暮雪披着乌黑的长发，站在湖边的长廊上，不时看了一眼那边的纱幔。
湖中已经被清理过了，基本上已经看不见腐烂的根茎。
或者即使还有些什么，那也不过是荷叶在冬季里最后的顽强。
凉亭里，安静了片刻。
仿佛是这位老人故意留了时间，来等待这位长孙的消磨。
话已说到这里。其实为初也已彻底明白了过来。
联盟是父亲的，又或是自己如果真的是曹吉安留在世间唯一的长子，那还用问吗。
帝国无论如何，又怎会轻易地放任自己不管呢！
或者说，从一开始，从那什么卓阳长老，也就是柯继阳把自己从执士小组调出来前，他应该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曹吉安的血脉。
“小子，你只怕是不知道吧！”
回想着地下之城那会议大厅，柯继阳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为初就像是发现了一个被人揭晓的惊天秘密，顿时变得恍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