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凉亭 三
沉默了许久，仿佛阳光又变得缓和了些。
为初终于抬了抬头，又张了张嘴。
“爷爷，母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该不该信。又还是说既然母亲随了祖母，那她的一生，这位老人便是最为清楚不过的。
老人的手已经放在了茶桌上。似乎听到对方要谈起自己的女儿，这一刻虽然有些默然地伤感，不过却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你母亲在你父亲去埔塞时也去了，当时我在韩北。并不知道你父亲会直接去首都。”
说到这，老人又停了停，不时他的面上似乎有着些许地悔恨之意。
“也是后来，你母亲通过别人找到了我，才最终得知你父亲在首都诛杀了桦北岩，并且要直取国君的人头。”
这个故事，为初听过。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当中还有母亲。
“也是你父亲被迫逃过一劫后不久，你母亲便就被人给杀了。”
为初愣了愣，显然有些愕然。
老人说着，眼眸里更多了几分悲鸣之意。
“杀他的人是谁，至今还没有找到。”
这是老人的遗憾，他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像是用牙咬出来的一样，有些愧然。
“那父亲呢！他也没有找到？”
看着自己的长孙，老人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在为初的耳朵里，便又听见了老人的回答。
那也是以前听过的故事。甚至就像在鸢庭时骆三所说的一样，父亲最后还是倒下了。
“你父亲也查过。”
老人说着，看了看杯中的茶水，好似嘴里有些干涩。
接着，又继续说到。
“只是第二年，他就被人下毒…去了。”
“事后这些年，你父亲的联盟也才被我给捡了起来。”
“本想，让你置身事外，不用管这些烦心的事。但你资质不够，即便将来让雪儿在你身边护着，可你终究还是我的孙儿。”
迪克眉头微皱，看起来似有些忧虑。
而为初听着，好似感觉到了老人的一丝不易。随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在这一瞬，像是感受到了老人所带来的慰藉，不由使得一直以来在老人面前有些生硬的为初，终于能够清晰的触到一抹温情。
就仿佛此刻的暖阳，虽然湖边有风，但却没有了之前的冷意。
于是，又过了好一阵。
当慕容千雪正捡着长廊边，不知哪来的石子往湖里扔时。
为初终于又问了一句关于他自己的问题。
他已经十九了。
五年前，他就像初生的小草，一下子长了一人多高，其中的过程都给遗忘了。
阳光正暖，湖面由于石子的落下，而又变得波光粼粼。
五年前。
那时的暮雪刚刚进了别院一年。
算起来是初秋的下午。就在迪克这位老人将将回到院里时，还在别院里管着诸事的黄书宣，却急匆匆地跑到了老爷的面前。
“老爷，小少爷今天中午睡了午觉，我后来去看时，他就不见了！”
这是迪克回到别院首先听到的，也感到最为诧异的事情。
或者说，在他的意识里。
除了自己的孙子出去玩，也不该会是不说一句就偷偷溜走才是。
又或者，即使自己接管了联盟，甚至有许多事情都在亲力亲为。但这些年来，能够知道自己女儿女婿还有香火，或自己就是联盟总长身份的人，也不过就是这间别院里的人罢了。
所以，最一开始，老人以为是小孩贪玩。可越往后越就觉得事情不对。
随后便才立即安排人手，进行了详查。
只是等他们找到小少爷时，一切都迟了。
甚至都不知道，当初的小少爷，为何会一个人在禹山的山顶，足足待了两天两夜。
乃至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位眼前的老人，只能够说起经过，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因此，为初的问题，终究还是没能得到结果。
不过，也并非全是一无所获。
这最后，还是因为老人的一句话，让他又感到了一丝意外。
“也是从那以后，你的体魄倒有了提升，但也并不像是从此就改变了你体内的气道。”
想到几个月前。
又想起了鸢庭的老街，自己被那异人用骨刺洞穿了胸口，而又活了过来。
难不成…我的失忆，是有人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为初想象不到，因为不知道，如果有人真的这样做了，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毕竟，天下所行之事，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当中的利益。
为初神色凝重，故而变得疑惑起来。
仿佛即便眼前的老人讲得再为清楚不过，也不能让他发现些什么有用的细节。
凉亭里的纱幔忽然飘了起来，一阵寒风吹过了白幔，而又掀动了为初头上的发丝。
他留着干净利落的长碎，看起来俊秀爽朗，还有一丝青涩。只是眼眸里犹有最近半年以来的风月，倒添了几分稳重的感觉。
阳光落在湖面上，像是水中有着一块硕大的暖玉，不由给人一种温热的感觉。
暮雪无聊地靠在护栏上，一只手撑着下颚又显得慵懒。
她不知道亭里的爷孙两会说些什么，但清楚这些年来，这位老人做了许多的事。
静静地看着暖阳之下的湖面，风不由卷起了她鬓角的青丝，一副好看而些许恬静的侧脸，像是宝光之下的美玉一般，显得通透无暇。
老人所说的故事已经讲完，此刻也没了茶水。
他的脸上平静，显然是故事的完结，而又让这位老人逐渐恢复了过来。
女儿的死，他一直埋在心底。
甚至几乎用了很多年的时间，以他的能力，也未能查清那个背后的人。
或者说，当他女儿倒在血泊之后，他曾毅然决然地去结果了那群杀手。可到的如今，也还是没能从那些人的嘴里得到任何的线索。
后来，他将幼小的为初养大。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长孙却还是遭到了一场意外，从而导致他失去了十几年来的记忆。
为初沉默了许久，对于身世，对于感觉像是天方夜谭的父母。这一刻他犹如感受到了从来不够完备的亲情一般，不经意间发觉，自己竟有了对那些背后之人微微的憎恨。
或许没有人暗地里地操纵，那么他的生活轨迹，自然又会是另一种景象。
“雪儿给你的东西，带来了吗？”
又过了好久，最后打破寂静的，终究还是老人。
为初点了点头，随即便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像钥匙一般的物件，然后放在了桌上。
老人看了看，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又望向了长廊之上的暮雪后，才缓缓说到。
“这是地核的钥匙，天底下除了你我，再知道的也就只有雪儿了。”
“你收好了。这是你父亲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地下城你已经去过了，如果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最下层看看。”
老人说着，眼眸里略有一丝光线，就像是对最信任的人讲着最为重要的事情。
只是，对于地下城的最深之处，到底有着什么，他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为初又拿起了那把钥匙。只不过，这一刻他可以确信这位老人的眼光里，更透了几分亲切。
于是，还没等到自己的疑问发出。接着，便又听见老人说了另一个安排。
“联盟终究还是你的。”
老人吐了一口长气。
“我老了！最终也是不想管的。当然，你还可以去更大的地方看看。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动手，又或者他们要不要继续，我这个老头子也说不清楚。”
“所以，在这之前，还可以给你半年的时间。”
“帝国的首都是繁华的，甚至比起这里还要更加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愿意，总该还是要出去走走的！”
“雪儿之前和我说过，如果你有意愿去见识一番，她会一路陪你去的。”
“至于王禅，我会尽快让他回到联盟，好先替你铺好路，让你之后可以走得更远。”
“当然，如果你想挖出那个背后的人也可以。只是你如今就算找出来了，也不见得就一定可以撼动那人。”
阳光温暖，天边浮云滚动，禹山之上，树枝随风摇曳着。
不时有鸟儿落在了凉亭的顶端，叽叽喳喳的像是又回到了春日。
为初听到这话时，他骤然想到了一位老人。
那是武王城里，遇见的那位卖着夷陵酱面的老头。
那位老人第一次说起了帝国流通的货币，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而这种方式，便立即将这个国家分成了上中下等。
或者说，当他那夜听到时。不仅感到愕然，甚至是对整个帝国都产生了极度不好的感觉。
而现在，老人又给自己安排了各种路途，但说是去见识一番，其实对为初而言，他的一生实在还是短了一些。
所以能真见得一番，还是觉得很不错的。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甚至直到新年伊始，为初与暮雪就这样，又留在了这座阔别几年才回来的院里住了下来。
十二月三十一。
当东禹城再次飞下雪来，这也是本年的最后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