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甘南
雨落。
溅起一层白雾,宛如轻纱飘曳在风里。斜斜打入房顶,树梢,还有那片青石砖上。
那是鸢庭唯一的一条古街,年代超远不下百年有余,甚至每块石缝间,还能看到几颗被雨水冲刷而抬不起头的小草。
它们奋力地抵抗着,就像本来的绝处逢生,拼命地摇曳着。
哪知刚刚仰头,突然一脚,又紧贴着地面再也站不起来。
那双脚就像一对铁锤,每走一步,鞋底下的草叶就此萎靡,不再坚持。
因为那脚不是一对,而是有好几双各式各样的鞋子,从它们身上踩过,即使它们有毅力,又哪有什么回转的机会。
旋即一抹清风夹杂着水柱般的雨水,径直打在那已经湿漉漉的脚踝上。
那人总算微微弯腰,拍了拍裤脚。
长裤的脚踝处早已经淋湿,清风徐过,倒让人觉得寒冷了些。
那人站起身,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手里依旧举着伞,只是双眸却紧盯着街道边,刚刚扬长而去的小车。不时,一抹怒容又将先前的忧思给彻底笼罩下来。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让身后的几位拼了命也要拦下那辆车,并把那人给揪到自己面前,然后让他好好地洗个冷水澡。
如果有可能,一定会让那不长眼睛的,好洗到病死为止。
可今天没有,甚至那份怒气只是转瞬即逝,就变得平淡无奇,然后带着几人就这样穿过了街道,往另一条巷口钻了进去。
雨势未减,出行的人变得少了,甚至连经常可以看到,打着雨伞在水中嬉戏的几个小孩,这时也没有出现在那条小巷子里。
反而这里除了大雨,就只有那一滩一滩,堵着难以及时排泄的积水。
或者说这样的场景,在这个虽为古街,而地势较高的小巷里,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可谁曾想这场暴雨,似乎连歇息的机会,也只是稍纵即逝呢。
举着伞,那人缓缓向着深处走着,他清楚那条巷子有些天没有来了,只是没想到今日再来,竟会如此难以行走。
确实。一条拥挤的巷子里,囤积到能形成一汪汪的水时,再想往里走,几乎只有被打湿的可能。
所以他们走进那条巷子后,无论鞋子多好看,这时也只能试探地,艰难地往下走着。
一步…如溪流,一步…如浅河,高低不一,错乱无秩。
也不知多久,身上除了那一件件短袖还能豁免,其它直至裤腰带,基本都是湿的。
“为毛要选这么个破地方?”
湿透了下身,光头那位依旧撑着伞,只是眉头紧锁,脸上更是一抹难解之色,不由破口骂了一句。
然则,一人骂,有人却听了正着。
“怎么?赵老板。是觉得这水深了,就看不清路了?”
没错,行在水中,淋在雨里,有些愤恨的光头,就是赵启龙。
他从洛神出来以后,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来到了这个破巷子里。
挪了挪伞,第一眼他没有看见已经被淹的门前有人,而第二眼才发现那座小石楼的二层窗台上,有位看起来比他壮实几倍的中年人,正盯着自己。
赵启龙脸色回逆直至一抹笑容出现,说到。
“来啊!要不你下来试试?”
“算了吧,我喜欢干爽的天气,再说这一场大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楼上的人仿佛有些不屑,嘴角一弯,就宛若洒着寒光的弯月。
“要不,觉得冷的话,就上来暖和暖和。”
“我觉得成,至少还得备件衣服才好。”
楼上那人眉粗如同狼毫,形如行书走字的一捺,破显得锐气,只是脸上坑洼不少,比起沧桑倒不劣几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就回头坐在桌子旁,安静地等待着。
不久。赵启龙独自上楼,把那些跟着他来的人留在了楼下。
“有酒吗?”
进屋后,赵启龙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独树一帜的石楼,也没有细看。
终究是来过几次,其实要说这楼,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些石头拢在一起,而形成的简单居所罢了。
所以对此他完全没有兴趣。
不过,这么些天没见,要说最想念的,恐怕还就真的只有这石楼里唯一的烈酒…红甘南了。
小杯浊酒,再配了一盘花生米。
看似简单粗暴,楼上的那位却是情有独钟。
也不知是早就料到赵启龙会来,还是因为平常就喜欢酌酒一杯,这时一杯酒早就准备好了。
“酒可不能贪,这红甘南只怕就我这有了。”
“莫庄,酒是不该贪,可我有时候还就想你这一口,你说你这红甘南,为何就不愿意卖给我配方呢?”赵启龙坐下,手里端着酒杯,仔细看着那只名叫小酒杯的酒杯,不由微微笑着。
他清楚这小酒杯,也是这位锐气锋利,喜欢藏酒品酒的莫家老大,最为喜欢的小酒杯。
也不知道是何手艺,竟然可以用泥土烧制成色泽光亮的白色,再加细娟花海扶笔之上,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就像那红甘南,甚至对于莫庄本人,赵启龙有时候都觉得这家伙不出世,实在是一大经济损失。
两人碰杯一起饮了一口。
入口甘甜,微微刺喉,随之下肚,在这种全身几近湿透的情况下,犹如一抹暖流,浑身都暖和起来。
对于赵启龙曾经的几次三番,至今莫庄一概地都回绝了,他不是不喜欢金钱,只是觉得这种东西只有自己有,别人无,那才珍贵。
要是如赵启龙所说,将来遍天下的红甘南和小酒杯,那岂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所以莫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双眼盯着窗外延连大雨,滂沱至极。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莫庄叹了口气,问到。
“赵老板,这雨如果一直下下去,你说还有这条常龙巷吗?”
看了一眼那人脸上升起的涟漪,赵启龙一饮而下,端着酒壶又酌了一杯,突然哼笑一声,说到。
“就像你说的,这水深了,就看不见这常龙巷了?”
两人互瞧了一眼,没急着再说什么,而是再次对饮。
“说吧,赵老板,你来我这儿,今天也太不凑巧,雨下这么大,不能就是只来喝酒的吧。”
再酌一杯,莫庄便把酒壶收了回去,赵启龙也不再伸手,只是会心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就这点破花生米不说,还这么小气这点红甘南。”
莫庄不去理睬他的讽刺,犹然骂到。
“去,你别吃。”
说着,赵启龙刚想要伸手拈一颗花生米,不料这莫庄实在是小气到家,竟直接把盘子给挪到了他自己的怀里。
也不知道他一脸的锐气,究竟是怎么修炼出来的,赵启龙实在是不能理解。
“行,不吃就不吃。不过,这话还是得讲。”
见莫庄又将盘子推回,赵启龙这才拾来一粒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上次…你答应的事,最近要准备准备了。”
莫庄没出声,也丢了一颗扔到嘴里,等到吃完,他才缓缓开口。
“在之前,我得回去一次。”
“怎么…酒又不够了?”赵启龙又瞟了一眼莫庄手里的酒壶,说实在的,那酒对于赵启龙来说,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甚至有时候家里市值千百万的珍藏,在这红甘南面前,就像一杯是白开水,而另一杯才是真正的酒一样,实在是物以稀为贵,白水当不了真酒喝啊!
“我家还有三位老弟,虽说这些年我在外面,可这事我想回去带着他们一起。”
松开酒壶,莫庄亲自又为赵启龙满了一杯。
“就不知道这酒,以后还能喝上几回,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多带点吧。”
“我说了吧!你们家若能教了我红甘南的法子,还怕没个酒喝。”
摇了摇头,莫庄似乎并不认同赵启龙的话。
“不贪才是贪。这是当年我们家老头说过的,酒也是一样,不喝才是喝。”
赵启龙听着,也只好摇了摇头,他不是学问人,也不是嗜酒成性之人,对于莫庄所说的这句话,他只能领略半分。
或者说,在他看来,认为莫庄的酒,可能找一个不贪嗔痴的人来继承为更好,这样才能续保求真,酿出最为纯粹的烈酒红甘南吧。
说到这时,莫庄与赵启龙,忽然对视一笑,随即一饮而尽,仿佛就这样能一饮浇愁。
是的,有些愁。
谁能没个愁呢!
赵启龙心里其实也很苦涩,借着这酒不知怎的也有一股悲天悯人的感触,只是他这人一直不愿去说,去讲。
有时候都不知道,做这些是为了谁!
他在心里,其实问自己问了不下百遍千遍了。
或许唯一能有个答案的,也无非是那个至今仍旧躺在病榻上,只有头颅能动的她吧。
那年他们一见钟情,可没想到天无眷恋,不久的一场旧疾,致使她全身肌肉萎缩,再无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于是赵启龙狠心搏命,终究以自己之所力,将她的痛苦减弱了不少。
可是这样仍旧不是办法,最后只能找到那位深不见底的亲戚,希望寄托于这位有着贵族身份,且能通过上层技术,将她的头颅置换到机器里。
因此赵启龙想的是让他女人永生,或者让她不用凋零,至少可以再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