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四两搏千金
“一肆，你要有心理准备，雅娜这趟不一定能回来……”老大眼中也满是无奈，轻声说道，“但你一定要清醒冷静。有困难，和我说，我会尽能力帮助你，帮助你们俩。但切忌，不要被这些事儿冲昏头脑走了偏门，走上不归路。有些事现在看来是难了些，触不可及，但只要沉下心一步步去做，几年后你再看就会发现，当下困扰你束缚你的这些你觉着让你痛不欲生的磨难，不过如此。资金那块如果有困难，千万千万和我说，我来帮你解决。”
他深吸一口气，将冷透的茶汤倒出浅浅饮了一口，皱了皱眉，“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们……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一定会有。”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老大。气氛沉寂下来，老大重新接了壶水烧上，我低垂眉目，躁动的情绪随着喘息慢慢平复。
我忽然想起漳州那晚，童一娜抱着双腿缩在车旁的荒草地止不住哭泣。
那身影孤单又无助，望向我的双眸是歇斯底里，是想挣脱寂静凄凉地，渴望被救赎的灵魂。
我站在一旁让她站起来，慷慨激昂地对她说，别被这烂透的世界浇灭心中燃烧的火焰，大口呼吸，让那抹火光热烈燃烧。让那些试图剥夺我们平凡生活权利，要我们跪下的现实干看着，我们是如何一步步朝心之所向前进。
她是那样怕黑……
至今却仍旧独自一人煎熬着，痛苦着，顶着狂风暴雨前行，不愿把那份压力牵连于我。
她痛哭过，跌倒过，停滞不前过。但她不曾后退，始终没有放弃，不断前行着，永远是那副昂首挺胸自信满满的模样，是那颗照亮他人的明亮星辰，散发自己特有的那份光。
她让我只需要相信童一娜。
她告诉我，她一定会回来。
或许漳州那晚安慰她的话语应当再铿锵有力些，这样引动的便不会只是她一人。
说出那番漂亮话的我，迄今为止依旧没真正意义成为她的那颗星星。
我一直都只是那颗佯装星星，吊塔顶端的灯罢。
离她最近的我更应当向这位头号选手看齐的。
这样才能相互照耀，成就一段永恒佳话，闪耀天际。
“no1……”我轻笑一声，自言自语嘀咕着。
她在泰禾广场冲我竖起右手食指自信满满说“因为我觉得自己永远会是第一位，头号选手”的模样又映入眼帘。
是啊……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一位，永远是头号选手……
是我的童千金。
我正坐起身，掏出手机找到她的微信，给此刻兴许在前往泉州动车上的她发了条消息。
“你的一肆会在这等你回家。”
发完消息的我从桌上的烟盒拾出一支烟，这次我细细打量起这不曾抽过的细支，将烟嘴的爆竹捏爆后，缓缓从口袋掏出滑轮打火机点上，仰头闭上眼靠在座椅上徐徐吸入口中，让烟雾困在口腔中胡乱窜动好一会儿，方才打开嘴，看着它们自由飘散开来。
“一缕烟香起，静中开鸿蒙……”我睁开眼，看着青烟游荡空气中涣散，直起身看向老大笑了笑问，“你上哪买的泰山这款茉莉香韵，福建可少有这款烟。”
桌那头的老大显然没反应过我这断台般跳脱的思绪，明明上一秒我还愁容满面着，于是他云里雾里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水壶烧开后传来滴滴的提示音，他才晃过神说：“这是雅娜留给你的。”
“我说呢……”我夹着烟伸出另一只手探上茶盘的公道杯，趁着口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把刚刚冷萃的茶汤再次满上喝了口，说：“这款金牡丹不错，不涩口，桃香馥郁，尾韵还有乳香。”
这话说完，老大更是一头雾水，坐在那木愣许久，额头眉毛歪了歪后，才说：“没错，是金牡丹……不是，话题偏了吧，你上一秒还骂爹骂娘现实不公的，下一秒怎么就和没事人一样，跟以前来找我蹭茶喝似的论起烟茶来了。”说着他将热水注入盖碗，重新出了一泡茶汤。
“就是发发牢骚，发泄完，就没事了。”我抚了抚额头笑道。
待杯里添上温热的新茶汤，我隔着飘浮升腾起的白汽重新振作开口。
“老大，你相信前生，转世轮回吗。”
“你这脑瓜子又飞哪去了……”老大眉毛滑稽地拧到一起哭笑不得道。
“前一段时间我刷到一个视频配的文案，说的是死亡后，你出现在了一座电影院中，周围的观众看起来和你都长得很像。你发现他们都是你的一代又一代的前世。”
“当你踏入电影院是滔滔不绝的掌声……”
“很快，大屏幕亮起来，你将和大家一起观赏下辈子的自己……”
“我不禁联想到那个画面，忍俊不禁。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当我与童一娜同框出镜时，能与她并肩而坐，嚼着爆米花喝着可乐，那肯定很有意思……”
“我都能想到她那副傻乐倚靠在我肩上的模样……”
“是啊，说起来我还没和她一起看过一场电影呢……”
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顾自说道着，随后低垂眉睫，忍不住扬起嘴角感叹，“我真的很爱她……”
“她曾和我说，她的梦想是证明爱情的存在……我当时还挺不当一回事，觉得这姑娘太理想化了些，想着现实终究会教她做人，甚至我还将那些不伦不类的观点灌输与她……”
“我告诉她要证明爱情，需要充沛的物质条件，要面对车房的压力，要面对双方家庭的关系，列举出一大串阻力，试图将她同化，打消她这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认识她愈久，我愈加觉着她才是对的。她早已被现实伤害的遍体鳞伤，却始终选择乐观面对未来，而不是丧、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地摆烂……她始终只是执行着，永远在路上。认识她后我才明悟，过去的我只是在原地打圈，与自己的思想斗智斗勇，始终没法跨出那条自我限制的界限，不敢逾越向前罢了。
我抬起头与老大的目光对上，“过去的我是懦夫，而现在我被她点亮了……”
“我俩和吴老板商谈后从石狮回来的清晨，她含着泪让我别丢下她，一定要带她走……”
“我不能让她失望……”
拿起面前的茶杯，细细啜了一口，待桃香绽放满腔，我吐露着芬芳再次开口。
“老大，一娜她呀，辞去工作，把车也还给你，就是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一直以来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如履薄冰地在尝试各个领域，把自己折磨的狼狈不堪，不曾给自己留过后路。为的就是能早些拼出属于自己的天地，有家当有底气，能够在遇到对的人后替她遮风挡雨。”
“我等到了，其实在一年前遇到她的那刻，我便确定她了。”
“还在学院时我就跟着您做了许多事，您从多方面塑造了我。毕业后，我的本职工作是您介绍的，您朋友的公司，它让我有口饱饭吃，在饿不死的情况下还有富余的钱能够让我投资自己，提升技能，寻找新的机遇。”
“那段苦苦煎熬的日子，我没有得过且过，孤身一人缩在二十平不到的小屋里啃着干面包，摒弃无效娱乐社交，一边尝试借助现有资源开通渠道，结识更多人脉，一边潜心学习，钻研设计。”
“回想起来，当时为了能多学些，为了跻身进入那个圈子，我不计较报酬，甚至从一开始就让自己以无薪状态贴上团队，自己咬牙死撑了那样久……我拜公司的前辈们为师，跟他们学到许多，巩固自己在公司位置的情况下，更是另辟蹊径找到了许多不错的合作伙伴。长期的反思沉淀，学到的思维技能，终究成为馈赠返璞于我。”
“哈哈，说起来还真有些像老大你和我聊起过的，你年轻时自己创业那会儿，从茶企那学完东西，哪怕老板拖欠你半年工资，你洒脱不要那钱，自己出来开创道路，于是有了今天的田地……”
“这一路承蒙许多人关照，数不上来。就单说你倾注那样多心血培养我，石狮的吴老板初识时也语重心长和我说了好多，在当下这个人人心怀城府以求自保社会，能这样诚心诚意帮扶晚辈出言指点的人可不多。”
我淡然说道着，将烟灰弹入烟灰缸，“现在熬过来了，换了间能够容纳两个人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很温暖，最重要的是一娜她很喜欢……总体事业也都呈现上升趋势，能做的事越来越多，自身价值越来越高。本职工作的电商思维和技能提供了不小的助力，再加上通过公司，结交了不少圈子，开了源头茶路，线下已经累积了不少客户。加上兼职一款私服游戏当策划，一直做到现在，收益可观，偶尔再忙里偷闲制制海报，收入还算不错。”
“或许这么多年来，我倾尽所有打造的城池基底，就是为了这一搏。”
“做不做得到另说，至少得试试吧，刚开始就选择放弃，这可不像我。”
“让自己底蕴更稳固总归不是错的，至于能否留住一娜，交给老天爷吧。我只需着手眼前，当下，剩下那些我们没有办法决定，琢磨不透的明天，未来，不去多想。我更不会像个二百五愣头青杀到泉州去找她父亲和奶奶胡搅蛮缠讨个说法。”
“我要做的，不过是在这段时间里，把本就要完成的事都完成罢。与一娜现在所承受的负担相比，这点苦不算什么。”
“她吃了那样多的苦，该有人领着她好好尝尝甜日子的……”
“她说过，她一定会回来……”
“我可相信她了。”
我微笑着笃定道上最后一句。
“不错……一肆……不错……”看着面露坚毅目光的我，老大终于满是欣慰露出笑容，“放心去拼，不留遗憾。如果这段励志的人生能拍成电影，我电影名儿都替你想好了。”
“哦？叫什么。”我好奇问道。
“《四两搏千金》”
“哈哈哈哈……”我们两人相视一笑，空气弥漫的茶香更甚。
过了会儿我正色抬头：“老大，能帮我在学院周边找一间店面吗。”
“我帮你打听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点头。
……
两天后我在公司忙着年末的收尾程序时，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是王一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位陌生男人的声色，很有磁性。
“您好，我是王一肆，请问您是？”
“我是雅娜父亲童文杉，方便见个面聊聊吗？”
我心一揪，但还是按捺住不安的情绪问：“我在上班，您有什么事吗？”
“突然打搅，我很抱歉。”电话那头的童文杉带着歉意道，“我就在学院附近，大概几点下班，我可以等。”
我迟疑片刻后开口，“您在学院后门那家老塞咖啡门口等我一会儿，我现在过去。”
说完我挂了电话，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步行前往老塞咖啡店。
到了店门口，在人群众我一眼认出童文杉。那时位穿着西装出类拔萃，瘦弱儒雅的中年男人，即使如此，不可否认他是英俊的，那面容要是年轻二十岁，定能迷倒万千少女，童一娜完美继承了他的基因。
打了照面，他对我点头示意，举止从容，那目光如水，平静无比，一眼让人无法看穿。这与我印象中童一娜过去与我描述的抛弃女儿的商人大相径庭，我一直以为童一娜父亲是位趾高气昂有着啤酒肚的商业大亨。
我回以点头，还是唤了他一声：“童先生，您好。”
“久仰大名，王一肆。”童文杉相当客气地再次回礼，礼貌端庄。
“进店喝点东西吧，泉州不近，您不辞辛劳跋涉至此，辛苦了。”我面无表情道，语气多少带点芥蒂。
“王老弟言重了。”他的表情并未因我带刺的话语有任何变化。
我眉睫不自然颤了颤，推开店门在前边引路。
“欢迎光临！”老板娘见我热情地打招呼问：“还是老规矩吗？一杯茉莉一杯蜜桃？”
我的动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和童文杉上了二楼，挑了窗台旁的雅座坐下。
这里下午很安静，食客很少，不会有人打扰。
“嗯……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一肆，我可以直接这样称呼你吗。”童文杉入座后，身体板正，双手指尖相触放在桌上，望向我的目光澄澈无比，全然一副沉心静气的镇定模样。
“您随意。”我避开他的目光，将视线移至窗外。
“冒昧问一下，你了解雅娜多少。”他问。
我蹙了蹙额，对这个抛弃一娜的男人，略带一些不快道：“不多，但至少比你了解她。”
“是吗……”他轻笑着，正准备开口继续说些什么，老板娘恰好把饮品端了上来，道了声“慢用……”说罢笑盈盈地退了下去。
我把“开心茉莉”摆到自己面前，又将桌边的“蜜桃乌龙”向童先生面前推了推，说：“如果不合胃口，我可以给您换杯美式。”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轻巧将吸管插入杯中喝了一口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捏着吸管搅动里边的冰块，“雅娜小时候喜欢喝这些个甜得让人心发慌的东西。”
我眉头皱了皱，似乎因为由他口中说出一娜的名字而反感，表情因为他这句话沉下不少。
“回到刚刚那个话题，嗯……你比我了解她吗，就凭……”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塑料杯，“嗯……就凭这个？”
他的语气轻佻，似乎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我的言语于他而言无时无刻透露着戏剧性，他的神态依旧保持着那副儒雅端庄，举止间尽是无害，却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拿他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