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活该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二月半。
今年天气入冬很慢，一直到十一月还是二十多度的艳阳高照，直到一场接连半月的大雨，武夷山像是从夏季猛地拽入冬季，寒意充沛。
傍晚，我哈着冷气从公司走出，双手插兜走在下班后回家的路上，结束了双十二所有的工作。
平日我都是扫共享电动车回家，可以节约时间成本。
武夷山的小黄车还是非常方便的，只不过我时常为被四轮赶超而感到失落。即使是最差的四轮，也能在雨天时飞速掠过我，溅我一身混杂着城市尘埃的冰凉雨水。
明天难得休息，所以我想放缓步伐漫无目的走走。
马路边的楼房点亮灯火，吸入的空气都夹带着各家飘出淡淡的食物香气，这样的生活片段对于长期高压工作的人来说实在过于舒服惬意。
我先到快递点把寄存在此半个月的五大箱尿布往漳州寄去。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我得到了江河的喜讯，他的小宝贝降生了，母子平安。小宝贝取名江璟一。我应大学时的约定，要让江河的小宝贝实现尿布自由。
只是中途出了小插曲。我是十一月底寄的，快递站出单后忘了邮寄。因为忙得头昏脑涨，我整整半个月没有去查看快递状态，直到昨天江河才发来微信问我是不是给他寄了东西，他那半个月来一直显示有快递未签收，却始终处于揽收状态。我这才再次到快递站将包裹和老板确认发出。
璟一也因此错过他干爹为他准备的s码尿布。好在我把m、xl和xxl也备了个全。我和江河开玩笑说，s码能囤到他将来军训垫鞋垫。
从快递点走出后，隐约可以听到不远小区和广场传来的爆竹声响。今年学生们因为疫情的缘故都提早放了假，小朋友都购置起了炮仗在四处嬉戏。
回家路上会经过好几家熏鹅店。我在这生活了头尾四年，最近才发现岚谷熏鹅是当地特色。
前段时间公司洽谈业务时，有客户为了合作赞助了几只，有幸品尝了一番，肉质紧实，香辣四溢，味道不错。
此刻又路过菜市场旁的熏鹅店，店内只剩一头熏好的成品鹅被挂在橱窗，看来今天生意不错。
店门外，摆着一个大红盆，店老板正蹲着用开水烫一头刚宰杀过的鹅。刚杀完的鲜鹅，这个时间点，应当是留给自己，作晚宴或是夜宵的吧。
不远处迎面走来一对母子，小孩大概五岁。那孩子抬头对母亲说：“妈妈你看，那里在杀鹅。”
母亲捂住小孩的眼睛说：“太血腥了，不准看。”
小孩挣脱开，又往店门口看了两眼问：“妈妈，他们为什么要杀鹅呀。”
“为了吃它。”母亲不再护着他，自顾自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回答道，随即又提了句说：“上次我们不是在外婆家吃过吗。”
“那个很辣，我没吃。”小孩嘀咕道，“鹅也太无辜了，要被杀掉吃掉，人真残忍。”
母亲收起手机继续牵着小孩的手往前走，突然噗呲一下笑出声说：“哈哈，你还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被大鹅追着跑，最后摔了一跤哭鼻子吗。太可爱了，想想就好玩，然后你外公第二天就把那鹅炖了吃。”
“不记得了。”小孩一边思索一边回道。
“你那会儿还小，鹅仰起头都快有你高，拍着翅膀把你追得哇哇叫，你被欺负得涕泪直流。”母亲说着又笑起来。
小孩撅了噘嘴，又往红盆里瞄了眼，最后说了句：“鹅真坏，活该杀。”
不错，小朋友。你已完成这动物世界弱肉强食法则的启蒙。
我能看到。你是下一位执刀者。
望未来的你能持住良知底线，勿失了方寸。
刃在我们自己手里。
两人略过我身旁后，我还依稀能听见母亲的轻笑和小孩的愤愤不平。
熏鹅店旁有家汤面店，我进店坐下点了碗猪肝汤。
我已经在老大朋友的那家公司工作了半年。因为工作需要，我需要长期熬夜，有时又得早起开会，作息基本处在极不规律的状态。中途不乏突感身体不适，感受不到心脏跳动的情况，可我依旧没有去医院。
也许哪天它就突然停止跳动，但在此之前我依旧需要继续好好生活。
虽然累了点，但这份工作我很喜欢。
这碗饭我喜欢吃，吃不了熬不住是我不配，不是工作问题。我想。
不过，身处长期高压工作的环境时，我总是迫切想有块干净的地儿，能够让我安然躺下，好好歇息片刻。亦或幻想能独自一人在家安静的小店点上几个小菜，好好吃上几口享受安逸。
哭笑不得是，待工作结束，我已然失去所有精力，错过了刚刚的情绪，徒剩茫然麻木，无话可说。
每当觉得喘不上气，身体和精神都倍受折磨，我只想缩在一个角落，大声呐喊。
可还是过于理智，最后道不了，哭不出。只得靠烟释然。
我熄灭手机屏幕，倒映出满是血丝疲惫不堪的自己。
我也想停下。
但我不能停。
我必须熬下去。
朋友圈里时常有同龄朋友肆意宣泄着自己的负能量，抱怨工作，吐槽老板，抨击社会的种种。
人们，走路的时候讨厌车，觉得他们横冲直撞；开车的时候讨厌人，觉得他们眼瞎不看路；当员工时讨厌老板，觉得老板没事找事不懂体谅；当老板时讨厌员工，觉得他们没责任心执行力。
我们，暴雨临城便期盼阳光，烈日当空就祈望下雨。
总是不满足，有无穷尽的抱怨。
虽然总是告诫自己，沉静些，别聒噪，保持清净心。
可在情绪低谷，还是会不自主羡慕起朋友们。
羡慕他们可以向外界各种渠道宣泄。
羡慕他们能随时发朋友圈发闹骚控诉他人。
羡慕姑娘们能搂着闺蜜痛哭流涕怒斥世界不公人间不值得。
羡慕有人可以摆烂天天约酒无所事事，还在摆满酒瓶的相片上，常年不变地附配劝诫自己的清醒鸡汤。
我做不到。
不仅是认为将负面情绪宣扬予他人没有意义，更是觉得那样是在向世界示弱。
我们应当积极乐观些不是么。
可当我下班空剩躯壳独自行走在凌晨的街头，满脑子装的都是未来该如何，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没能做到，又有哪些事需要日后警醒，之后该如何精进继续爬起前行，不断地反思自省优化时。
我也会疲乏，也会厌烦起自己这副，理解包容全世界，忍痛前行的自醒模样。
它让我没法向他人诉苦，没法指着天空怒斥世界不公，没法彻底爆发在被窝痛哭一场，宣泄不甘与愤怒。
脑海里充斥的都是：别说苦，因为世上所有人都苦，别说累，比你累十倍百倍的人多的是。没必要控诉，没必要找人诉说，因为没人可以感同身受，没人能够理解，他们只会觉得你懦弱。
于是麻木着，茫然着，全凭身体自己行走在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仰起头，连滴泪都挤不出。
我突然感觉拔不动那两支永远前行的枝丫。
我对它们抱有歉意，让它们陪着我就这样奔走去赌那不知死活的明天。
我点燃香烟，吐出的烟雾与低温季特有的白气在半空中纠葛交缠消散。
肺兄，你也受苦了。可我实在找不出其他方式来消去精神层面的苦楚。这因我主观意识造就的因，最后却要让你这团血肉来承担果。
确实不公平。
因为理解世界法则，所以漠然地孤独地走着，直到猝然长逝于这个时空。灵魂湮灭，肉体却无法立即消亡。
我总是追求完美。即使留给我的只有那永远暖和不了的寸尺小窝。
有时我也会想，我们终其一生，不就是为了能够衣食无忧，兜里有钱，然后理所当然地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吃些所谓的垃圾食品，过得好不逍遥快活么。
但当下社会环境下我们显然不能这样做，即便我们有着无需工作的存款，仍然需要迎合社会的标准去埋头努力奋斗，否则就会成为他人口中的游手好闲者。但凡与货币收益没有瓜葛便要被世人框定局限归类为无意义的消磨时光。
这社会病了。
国人总是闲不下来，至死不愿闲着，似乎闲下来消磨时光就是罪过。
可我们不就是为了能够安逸地闲下来才努力奋斗的么。其他产物不过是增添脸面的属性罢。大多时候我们只是将过多的财力和精力消耗在本可以避免的深坑，赌上自己余生可能幸福的机会，换得最后的血本无归。
也不能说这是错的。因为积攒了经历阅历，化作了新的养分让我们得以继续前行。
只是有些人永远栽倒在了赌输的深坑里，那些养分压根来不及消化，吸收养分的根就已经坏死在漆黑的土壤中。
归根结底，我们大多时间都只是在消磨时光。
当下时代的我们更应该改变观念。
习惯闭眼奔跑的我们，似乎早已忘记睁眼看看这个世界有多美。
或许我们可以适当驻足停下，静心看看这个可爱的世界，做一些享受生活的事儿，自己喜欢的事儿。
坐在树下晒太阳真的很有意义。那是忙于奔波，身心疲惫，为了碎银几两埋头苦干的人们最羡慕的事儿。
当我们终于可以卸下疲惫，得以休息，得以坐在那颗树下，阳光合适时，心底却不合时宜地来一句质问：“你怎么好意思在这浪费时间消磨时光的？”
那可太累了。
我们连难得的休息时间都要质问自己今天努力了吗，似乎少工作一分钟就会落后他人，于是陷入更大的心理折磨。
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不是浪费时间。世间没有一件事是毫无意义的。
我不禁又联想到《天道》丁元英吃面的片段。面店老板与丁元英闲聊，面店老板问丁元英做什么工作的。丁元英如实回答没有工作。面店老板便扭头嘟囔着，这么大的人光吃饭不做事。
他无权定义每个人的活法。如若丁元英吃的是白食霸王餐，面店老板就算满嘴谩骂把他揍一顿都无话可说。但他在没有理解一位陌生人的过去，仅凭借一句不知是否为谦卑客套谎话的回答，便面露不悦不屑，这种行为实属可笑。
我们不该用刻板观念去给他人下定义。
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一个陌生人走过多少坎坷的道路，有过多少光辉的历史，经历了怎样的世态炎凉。所以何必与某人初见，就以对方当下的窘迫去定义对方，贬低对方。
世间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有人躺在床上抱怨命运不公，不想努力，却看不起工地为生活玩命拼搏换得辛苦血汗钱的人。
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没有经历他的人生，感受过他的痛苦，又怎敢以相遇的片刻短暂，其展现的万分之一模样，来断定他人良善品德优劣。
大家都是拼了命地活着，每位仍然存在世间生活的人都值得尊敬。
不评人，不论是非，不争不嘈，达到内心安定的平衡，心如止水。不论如何，只要当事人觉得值得，那便足够。没有人的人生可以被他人随意定义。
……
猪肝汤被端上来。我吃得很慢，小片小片咀嚼着鲜嫩的猪肝，细细感受汤羹带来的温暖，直到将汤滴水不漏，我才满意起身结账。
有时觉着，喝完这碗羹汤，又可以原谅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很烂，烂得透彻，无以复加。
也许自由永远遥不可及。只要人性尚存，就会滋生无休止的恨、欲望，演化无休止的纷争，勾斗。
可惜文明只有在战争后才会大彻大悟，将慈悲与善良带给世界。
且那慈悲只是一弹指顷的稍纵即逝。
我们终归是野兽，欲望是无法祛除的根性。
文明终究周而复始地在善恶中循环。
庞大文明体系下的我们是那样渺小，能做的事，能影响辐射的范围实在太过局限。
正因如此，才期盼世人都能尽量发光，感染并点燃他人的希望。
真正看破，不是了解世界的黑后失去念想，不抱希望。
而是不断自我修复，涅槃重生，心怀温暖，保持善意，继续拥抱生活。
罗曼罗兰说的好，“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句话，非历经苦难无法说出，非心性坚韧无法做到。
我真切地恨透这个世界。但同时也无可救药爱惨了它。
因为活，所以该。
纵然，我平庸，没有高颜值的外表，没有可以挥霍的资本。曾经失败痛苦、伤心绝望，会阴郁，会懒散，会在熬不下去的时候暴怒。毕竟这躯壳不是铁打的，是由血肉组成的活物。
但又好在它是活物。我能时常拷问自省，追求善良正直，尽力坦荡。
我要的不多，在熬过一次又一次曾以为能将我彻底击碎的苦难后，努力赚属于自己的那份钱，给自己和喜欢的人买点东西。
拾得闲暇，独自走在微风吹拂，满是阳光日子，揣着烟，漫无目的地走走。
我心里有簇方兴未艾的花。它比茶要芬芳，滚烫馨香；比酒要醇厚，浓韵热烈。
终有一天我将举杯，茶、酒都好。
敬一敬我的坚持，我的孤勇，我的平凡。
热泪盈眶。
……
现实给予的伤害似箭矢。
好在它射中的是我的心脏。
当阳光剥开云雾展露二十九度的白炙。
那向往自由的羽翼依旧鲜活亮丽。
在光芒的映照下耀耀生辉。
就像张允曾问我：“土狗，什么是自由？”
我答：
心之所向便是自由。
每个人为各自的自由
甘愿，献出心脏。
——《呼吸的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