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雁落回巢
往往就是这样,离别时没有约定好再见的时间,从此就天各一方,清尘浊水。
那晚我最终还是没能按脑补的故事情节与童一娜偶遇,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但日子终究要往下过,一星期后我从泉州启程回到武夷山,回到学院处理各种毕业事宜。
毕业将至,我也得按原先制定的规划版图,和老大黄天伟对接,寻找毕业后的出路。机缘巧合,回到学院当天下午,我在学院操场遇到了他,他正在上课,见我来了不免有些意外,招呼完班级体委让他们自由活动后,便与我盘膝坐下谈起这一年来的种种。
我将这一年来的所有感悟告知与他,希望他能作为前辈给我一些指引和教诲。他思考许久,表示要再帮我斟酌斟酌,他手头的确有不少资源,他得帮我挑选出最合适的。
聊天过程中我了解到他的茶室要搬迁,便提议说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可以过去帮忙。他没有拒绝,拍了拍我的肩笑说:“来,让我看看一年没见,身子骨有没退化。”
我俩一起在食堂吃了晚饭,饭后我坐着他的车来到那熟悉的小区,顺着楼梯回到许久未见的古朴茶室。这个倾注我整个大学大半时间精力的地方。
“真的要全部拆除吗?”我踏在青砖上,扭头看向一旁的老大问道。
“哈哈哈,房东不租啦,我也没办法吖。”老大一边做着拉伸一边说道。
右侧聚光灯下的红色logo,那质朴典雅的尚枞,不免在此刻多了几分黯淡。整个大厅依旧散发着满满的中式古韵气息,亦如我数年前第一次到这时的模样,只是今天我要与老大一同把它拆散。
“我记得老大你已经在这租了十年吧,承载那么多的回忆,此时不该感慨万千么。”
“早就感慨无数遍了……但世事变迁,无可奈何。”老大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旁已经空了的鱼缸里,掏出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看着。
这里每一块石头,都有特别的故事,都是他从不知哪座高山峻岭捡回来的,过去他和我说道过这些,他有这种别具一格的品味格调。
“开干吧,先把这些桌椅和设备装卸带走,然后把茶叶打包装箱,最后整那些个文玩字画。”老大放下石头道。
我点头,与他一同撸起袖子挨个整理起来。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把桌椅,茶箱,各类陈木雕塑搬到他新的仓库,又花了三天整理设备、灯具还有文玩,最后花了一整天把所有地砖都卸得干净。
十年前他租下这只是毛坯房,这房内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一人长年累月的沉淀雕琢。他自然要全部带走,一件不留。
将所有青砖全都运到新仓库后,我俩回到已然一片空荡成为毛坯房的茶室,静默地喝着水。
对于老大而言,这是他十年心血打造的茶室,承载着他十年来的创业道路。于我而言,我四年大学有近两年时间得时常踏足此地,老大在此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各式各界的人士至此与我俩饮茶论事,开阔了我的眼界,更是在这给予我不少机会难得的历练,让我早一步成长。
许久,我开口:“会不会太绝了些,说不定人房东的客户正是因为这茶室的装修风格,才萌生购下这里的想法呢,这下好了,你给它扒个精光,啥玩意都不剩。”
老大耸耸肩说:“我当然知道。原本也不想做这么绝,要说十年的交道,是可以进一步商谈,可人家丝毫不给我机会,急着要把我赶出去,想尽快把房子转手卖给对方,那就别怪我无情。我仅是请求房东宽限一周时间,人家就不接我电话吊着我,还在一些地方百般刁难,既然如此,那就玩呗。”
“干得漂亮,支持你。”我给他递上一支烟替他点上后笑道。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不过这次还好有你帮忙,不然我一人整理够呛,叫其他人又不放心。”
我大饮一口水抹了抹嘴后,再拾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说:“得了吧,你瞅瞅谁有你能耐,a6拿来装沉甸甸满是沙尘灰土的地砖。”
这趟我才发现老大又换了辆a6,我们花半天时间卸了地砖,他直接在车子后座垫上纸皮,和我呼哧呼哧地往里边塞砖块。且塞得满满当当。
“哈哈哈,车子嘛,不就是拿来用的。”他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走,吃夜宵去,然后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我跟着他身后出了茶室,他关上门。
透过将要合上的缝隙,最后望了眼虽已空空如也的茶室,我无声笑了笑。
真快,我的大学也接近尾声了。
天空飘起小雨,我俩到小区外一人吃了碗鸭血粉丝汤,而后他载我到学院不远的一家企业招待厅。
路上,老大驾驶a6在阔道上驰骋,刚刚的小雨渐大,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老大气定神闲,悠然自得,a6却在他的脚下虎虎生风,意气风发。
我倚靠着车窗望着他,那开车的模样与我印象中的老大出现了些许偏差。过去我也常常乘他的车去拜访各地的企业老板,那时他更为沉稳。此刻他的驾车习惯,总让我不自觉与另一个身影联想在一起,浪荡且自由,熟悉又陌生。
前方是个急弯,老大一个提速,甩着车身超过前车,又猛打方向,避开对方车道突然出现的货车,在货车轰鸣大作的喇叭声中回到右侧车道,整个操作行云流水,在第三人视角看来相当惊险。
“帅。”我情不自禁,在他开口问出关照的话前流露出淡然的笑容道。
老大浅浅一笑放松下来道:“但有时候帅是要付出代价的。”
“正是因为没有付出代价,所以才帅……”我双手枕在脑后道,“否则我脱口的便只剩卧槽的卧了。”
“哈,还真是,两人得一起卧外边的大马路上。”
老大说完,我俩随即一起大笑。
在欢笑中,我们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那栋二层的招待厅在月夜在灯光恢弘,透过大厅的玻璃落地窗可以看到里面的陈设恢弘大气。
老大将我引荐给了他的一位朋友,那之后我便成功进入了那家企业实习。
之后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熬过了团队成员最开始的白眼,不信任。毕竟作为突然加入的成员,年纪又有如此之大的鸿沟,要被接受确实困难。
我也理解,同事前辈他们大多已经三十多岁,各自都有一番事业和家庭,对刚毕业大学生的刻板印象,实属容易与懵懂无知,天真莽撞挂钩。
这三个月的相处,我所展现出的沉着冷静,积极真诚的态度,终于为团队成员所信任,最终与他们打成一片。
他们说,年轻人吃不了苦,干不了体力活。我就以身试险,少说多做,包揽下所有负重和重体力工作。
他们说,年轻人缺少创新意识,只会按部就班。我就通宵达旦策划文案,企业规划,打消他们的顾虑,闲暇之余裁剪视频分担策划部的压力。
他们说,销售部没法与时俱进,编纂能吸引客户的点子。我便搭配产品构造需求,拍摄ps各类主图配上刚需文案供他们使用,顺带作中间的纽带,平衡策划仓库销售的关系。
直到他们说,小王什么都好,就是不太爱说话。
这我属实无可奈何。
我不想有过多无意义的空谈交流,来消耗自己本就不多的精力。
我一向沉默寡言的。
人类的正常沟通得建立在三观相符的基础上。
就像我某天与公司供应链的一位茶山主聊天扯皮。
他嘲讽笑称我们公司这些做策划的人累死累活字句斟酌,还不如他一个文盲卖茶青(茶叶刚采下的青叶)。
我说:“现在所有产品都需要知识赋能,公司上下都在为茶品打造价值,架构更高的空间,毕竟我们面对的群体是全国各地的各式客户,其中不乏位高权重的知识分子以及饱受文化底蕴熏陶的企业高总。所以得把产品塑造完善,就得有贴切文案和美观的照片与其相衬。”
他不屑道:“我说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开口闭口都是这些文绉绉听不懂的词……”
我难得打断他开口:“哥,我们这不是搞艺术,我们确实需要构思。小到细节上的阐述,字句都需要雕琢,否则平台不过审或是用词不当引起消费者不满都会引起……”
“啊呀啊呀,都一样,什么艺术创作什么文案什么东西的,就那些个没用东西,不都他妈一样。”他不耐烦道,“呵……艺术创作……那我问你,你能马上作出一首诗吗?作一首我听听。”说罢他饶有兴趣像是观猴戏般打量我。
我说:“啊……我不能的,哥,创作需要灵感和沉淀……”
“得得得,那些东西谁不会似的。”他失去兴趣,叼着牙签瞥了我一眼道。
“嗯,确实。”我点了点头,转而一笑再次开口:“哈哈,还得向哥您看齐,您现在儿女双全,有车有房,真的是人生赢家了。而且您的茶确实不错,不仅我们的客户喜欢,我们公司自己都常喝。”
“开玩笑,我的茶当然好。他们外面那些知名大企业,用的是什么料子我一清二楚,都是些垃圾狗屎。对了小王,你帮我打一段字……啊……就是做个解释,和你们公司部门说道说道上次茶没被选上的事。”他突然低了些头,把手机递给我。
“好的,您这里说,我帮您打。”我接过手机,按照他说的白话,编辑成更为通顺的述词发给我的同事。
他接回手机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高高昂起头拍拍屁股,上山溜达去了。
我最早知晓无知者无畏这个道理是什么时候呢?
记得那时我一年级。一人独自在楼下沙堆玩耍。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过来说,这堆沙子是他的。
这沙子是老爹老娘买来用作建房的。我没搭理他,继续堆着沙子。
显然我的孤傲引起了他的不快,他用脚踢了踢沙子表示不满。
我抬头问:“你多大。一起玩吧。”
他高抬稚嫩的脸,不服气反问:“你多大。”
我说:“一年级。”
他不屑道:“嘁,我明年就大班了,我比你大,你得听我的。”
我现在依旧清晰记得他那张骄傲的脸。
孩子,望你而后所有时光可以一往如前,保持这般高昂的姿态,永远可以不必低头。那样你就是世间少数被老天眷顾的幸运儿,不会为这烂透的人世所腐化侵蚀而备感煎熬。
我觉得没意思,便继续自顾自搭着沙堆。
他扬起脑袋,一把踢掉我费心堆积的沙堡,又踹了一脚沙子,这次沙子飞到了我脸上。
我终于怒了。拎起身旁的小铁锹向他冲去。
抱歉老天爷,我无法容忍他被你眷顾。
替天行道这词造得好。
屁孩哇一声撒腿就跑,慌乱狼狈地钻到沙子后的一家黑漆漆的空店面里。
我三步作两步就往上追,进了门店,我发现里边空无一物,也没灯,只是最里边的墙壁有个暗门,此刻虚掩着露出一丝光亮。
那屁孩站在暗门口紧张地盯着我,见我踏入店面他张口就大喊:“妈妈!有人来了!”
尼玛,还会叫人。
我拔腿就跑,离开时不忘回头望一眼,这才瞥到暗门里边的情况。
里边四个大人正在打麻将,一个阿姨听到那小孩的叫唤,正紧张地往外看。
后来长大我想到当时的场景才反应过来,那小屁孩只是个的放哨人儿罢。
当时没瞅着他屁股狠狠来一下,是我对不住那被踢倒的沙堡。
只是他无知的无畏更令我印象深刻。
他甚至以为幼稚园大班是最高学籍。
……
六月底我迎来了毕业。但这几年的疫情让我与母校有种渐行渐远的感觉,我大半时间都在飘在外的,对于母校,除了那几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至此仅存的也就剩一丝期盼,期盼毕业时与好友们最后的相聚。
可惜,依旧在大环境下的我们,连毕业照都没能组织举行。同班同学更多因为行程不便没有返校,最后返校的不过寥寥数人,甚至江河、坤明他们都没能回来,属实令我有些遗憾。
唯一安慰是俩舍友小斌和凯哥都回来了。一年未见,他们还是老样子。
叶叶和玖璐竟然也赶了回来,这反倒在我意料之外。班级算上我共回来不到15人,我们凑在一起,领了学位证书和毕业证书后,草草和辅导员拍了几张照,算是结束了这潦草的青春。
合照结束,他们各自三三俩俩拍起照,穿着便装的我到一旁点上烟与学士服的他们格格不入。因为我比他们早回来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我早就挑出一天时间穿上学士服拉上比我小一届的傻狗张允在学院各处拍了个遍。
正当我吸进最后一口烟将其掐灭,转身回头,玖璐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在我转身的瞬间她举起手机,给我俩来了张自拍。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她又一次抢在我前头,比我快那么一步。亦如三年前那个盛夏夜晚,我赠予她花束,想要亲吻她额头,她却仰头蜻蜓点水,拿走属于我俩人的初吻。
至此,我终于看见自己在她的位面中,留下痕迹。
这张过去我无比奢求,心心念念不知多少时日的合照,此刻于我而言却显得无足轻重多此一举。它和她都迟到太久了。
我礼貌点头,没有多言,而是专注吸气。直到两人分开,我撤开脚步,才将没能吐出的最后一抹清净烟雾吐出。
刚刚回身意识到她来到我身旁我便攒了这最后一口气。合照结束,这烟自然就散了。
当晚我们几人象征性到ktv坐了坐。过去我们这个小团体总是笑说,毕业时要如何轰轰烈烈,唱上个整夜,喝个伶仃大醉,含泪诉说过往。可江河他们都没回来,大家都散落各地。当时说好一起合唱五月天《后来的我们》的愿望自然也没能实现。
我给江河打了个视频,屏幕里他看着我们,笑了笑,让我们玩得开心,笑中多少有些无奈遗憾。
他说只能找机会下次再聚,可下次又是何期?
不过这通视频收获了颇有价值的讯息,嫂子的预产期确定了。江河又一次抢先我们一步,正式进入人生新阶段。他要当爸爸了。
我们纷纷道贺,然后在相互不舍和无可奈何的目光中挂断了通话。
那晚尾声,我终于开嗓唱歌。没有像过去去细想揣摩玖璐心理是否有感触。只是余光偶尔瞥到她揉搓有些红润的双眼。
当我纠结是否要了却遗憾,唱出那首她兴许没有听到的曲子,《多想在平凡的生活拥抱你》时,她搂着叶叶开口说,她们想先回去了。她困乏了。
“嗯,也差不多了,撤吧。”我把那首歌删去说道。
送她们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最后喊一声她的名字。可我张口数次,玖璐二字总是在将要脱口时滞在舌尖。
在她们上车后,玖璐一骑绝尘,一下开出五米外,叶叶起步慢些,紧随其后。
终于,在她们离我有三十米距离的时候,我终于长大嘴喊了声:“阿璐!”二字脱口而出,下一秒却怎么也发不出声了。
“嗯?”叶叶的车首先亮起红色尾灯剎下,回头看我,然后叫住了即将提速从我视线离开的玖璐。
“啊?”玖璐也停下车回头。
“怎么了吗?”叶叶在远处大喊。
“没!路上慢点!”我即刻回应。
直到她们远去,我笑了笑,痛快轻松地甩着手往住处缓缓离去。
是啊……
她们都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快乐。
我希望她们好好的,我喜欢她们好好的。
如果遇到困难,当然,她们愿意的话,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去帮助她们,在她们需要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