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乌鸦写字台
到女生的八百米，我一边拧开矿泉水痛饮，一边走到起点处，这里也是终点。我看向人群中的木子晴，她戴着有线耳机，神情紧张，惴惴不安着。计时员一声令下，女生们一窝蜂冲了出去。她们跑得很慢，有的三百米后就开始体力不支，在跑道上慢悠悠地走起来。还有一些女生，可以透过脸色明显看出已经快要撑不住，但依旧咬着嘴唇用尽全力摆动双手，双腿摆动，努力向前。
玖璐和木子晴就属于这一类。
玖璐和我分手后，与我反其道行之。我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拼命减肥，摒弃之前衰废的皮囊。玖璐原本就有些婴儿肥，之后两年又胖了些许，她一直都喜欢享受美食，朋友圈和说说都是各种美食佳肴。
或许当时我监督她饮食，让她拍每餐照片给我，她也时常为此感到十分困扰吧，没了我以后她算是彻底释放自我，领悟到快乐的真谛了。
但即使如此，她依旧很努力坚持着，虽然跑得吃力些，但也算在大部分女生前头。木子晴就有些危险了，她处在中下游的位置，高挑柔弱的身躯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我们是在学院的一个小操场进行的体测，八百米总共四圈，第三圈时，女生们已经彻底荒废，个个嘴唇惨白，步伐飘忽，双臂乱晃。我带头，在女生经过时为她们呐喊加油，与我相熟的那圈男生也被带动，一起为女生们加油打气。
我希望我们的呐喊声给予她们力量。当然，亦是给了自己在此情境下，能够冠冕堂皇为玖璐、木子晴鼓劲的理由。
我本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在玖璐经过我身边时，还是没忍住为她鼓气说：“就快结束了，最后一圈，坚持住。”
她无力迷茫的眼神中流露出我看不懂的情绪，对我点了点头后，踏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向前。随后木子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冲她大喊：“最后一圈了！木子晴，迈开你那双大长腿，给老子跑起来！”
木子晴已经没有力气瞪我了，她白嫩的脸蛋此刻十分苍白，手机被她死死捏在手里，有线的白色耳机依旧挂着。听到我的声音后，她似乎更加努力摆动起双臂，想要再向我跑近些，动作是那样的吃力，很短的距离，她却跑了很久很久。
在她近在咫尺的时候，我下意识轻声对她说：“你一定没问题的。”
下一刻，就在她要完全掠过我身边时，她咬着嘴唇，一把扯下耳机，连同手机一起塞到我怀里，随后撒开脚步向前奔跑。
我愣在原地，有些错愕，怀里的手机滚烫。那瞬间，时间似乎停滞，色彩斑斓的世界变得黑白，杂乱的声音消失不见，一切化作空寂。
我望着木子晴远去的身影，呆呆的有些手足无措。我不在乎有没人看到这一幕，不在乎他们看到后又会道出怎样的流言蜚语，只是麻木着，感受此刻发生的这件事，发生在我与她之间，这让我始料未及的事。
木讷的表情没来得及转为欣喜，学院旁机场的飞机像是赶时间飞向哪个未知地域而火急火燎地起飞，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空气的剧烈震动将这个无色空寂的凝固时空撼得粉碎。周围一切随着远去的飞机轰鸣声而恢复原状，继而耳边重新回荡起清脆的鸟鸣、男生们加油打气声、其他女生经过身前沉重的呼吸，一切回归现实。
感谢这赶往未知地的飞机，我及时缓过来了。
我终究没来得及欢喜一场……
突然涌出的理智将本要喷涌的甜蜜感性死死压制。我笑了，笑得万分无奈。在一个人最虚弱的时候，能被她将重要私人物品交予托付的我，得是获取了她多大的信任。如若这幕是发生在青春电视剧里，该是多么有趣。但它发生在我身上，也就失去了些许韵味。我自觉着说自己确实深得木子晴的信任，但只是朋友间的罢。我只是王一肆，有自知之明的王一肆。仅此而已。
不一会儿，所有女生结束，她们相互找闺蜜倚靠，又或者瘫倒在草坪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木子晴在我不远处双腿合并卷曲着，双手环抱着腿，将头靠在腿上，胸脯剧烈起伏。
玖璐的舍友叶叶跑过来向我道谢，她说当时大家都快累死了，还好有我带头鼓舞为她们加油打气，她们很感动。
但此时的我显然没听进去，只是礼貌点头，微笑道了句应该的。脑海思索着要如何把手机还回去，或许待木子晴缓过劲儿，会主动找我拿吧。
正当我一筹莫展，木子晴的舍友来到我身旁对我面无表情说：“木子晴让你把手机给我，我转交回去。”
我看着就在不远处已经缓过来，装作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木子晴。
所以你至今也不愿直面我，只敢锁死在那四方屏内保持幻想么。
我笑了，于是很自然地将手机递还给她舍友。递回时，手机已然冰凉，不再那般滚烫热烈。
我不禁想到大一那会儿除了老义，另外还有男生追求过她，她赴约与那位男生二人一起去看了电影。而上次我仅是试探，开玩笑式问她介不介意与我一同去看场电影。她用相当震惊的语气回复我说：“我当然会介意啊。”
对比之下，心中的酸楚终于让我再次认清现实。你涉水而过，并不代表你拥有这条河流。
当我晃过神时，才发现操场除我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这才起身拍了拍屁股的杂草准备离去。微信提示音突然作响，我没多想都知道是木子晴发来的。
她说：“那时候旁边刚好只有你一个人……就把手机给你了，你别多想。”
“嗯，我知道。”我面无表情回复，随即又在屏幕上打上一句。
“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手机，更没有把它丢下。”
——
体测后我忙于社团和班级事务，与木子晴少有联系。人啊，只有让自己沉浸在无休止的工作中，才不会有那些杂乱且无意义的思绪，那些无病呻吟。
忙着忙着，不知不觉进入秋季。南下的冷锋带来了接连不断的阴雨和骤降的气温。我和cc走在学院的小道上，呼吸着生冷的空气。
我感慨说：“这场雨过后，风就有冬天的味道了。”
“你和木子晴最近怎么样。”cc扭头看向我问。
“就那样吧，有时候她会突然来找我，我俩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我淡淡说道。
“那看来还是有机会的喽？我之前在外边吃饭正好遇见她，原来老听你说道她的事儿，说她多么多么漂亮。那次终于有幸目睹尊颜，确实不赖，是个大美女，你眼光不错。”cc笑了笑说道。
“正是因为如此，我不认为自己和她有机会。”我干笑两声道。
“但你依旧心存期待，不是吗？”cc露出一副我看不懂的表情，缓缓说道。
“不知道。”我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和你说过的，我总是情不自禁想要接近她，却发自内心告诫自己不能陷进去，从而抑制自己不主动靠近她。”
“你就不能少抽点烟，早和你说了好多次，对身体不好。”cc瞪了我一眼，带着几分埋怨道。
“嗯……抽得少了已经。”我只是浅浅吸了口，看到她幽怨的眼神后，便毫不犹豫将刚点燃的烟掐灭。
“你还要等她吗，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拉扯下去？”cc面无表情说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说：“还想等等。”
“等什么？”cc看向我问道。
“等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我微眯眼，吐出这几个字。
“唉，反正你别后悔就成，其他的怎么样我都支持。”cc看我这副无可救药的模样，摇头说道。
我仰望天空，感叹道：“cc同志，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人生中的所有选择，怎么选都会后悔吧。”
cc叹了口气，说：“你呀……算了，就祝你俩早日终成眷属吧。”
“这祝福太大，我可受不起。”我笑了笑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想象过去，我并不是想和她在一起，只是觉得她在许多时候能给予我一种快乐，和她聊天时我真的很开心。”
“天在将黑未黑时最美，爱在将爱未爱时最迷人。也许你享受的是这份感情带来的暧昧。”cc挑着眉毛看向我说道，“玖璐和董思思对你的伤害太大了。”
“我不知道在对木子晴的感情上，这是不是喜欢，我已经不懂鉴别爱和喜欢这类感情，它们该如何定义。”我笑了笑说道，更多是苦笑。
“喜欢这种情愫是很难描述的，人总是不能确定自己对对方抱着的感情是不是喜欢。但如果你希望给予快乐、开心、幸福的人是你，那你八成是喜欢那个姑娘没跑了。”cc缓缓开口道。
“如果是按这样定义的话，我可能不喜欢她。”我深思片刻后说道。
“嗯？我以为你会因为这句话确定对她的感情就是喜欢。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那你现在图什么。理由？”cc看着我，满脸疑惑道。
“乌鸦写字台。”我淡然一笑，对cc道上这句傻狗张允曾道予我的话，而后继续开口道：“好像只是想和她走完这一小段相互扶持的路，她需要我的帮助，我有时也能通过她了解许多有趣的事，仅此而已。我并不想给予她开心快乐幸福只是我，更多时候，我反而希望她能拥有一个那样的对象，她喜欢的，也喜欢着她的，能够让她开心幸福的男生，那个人务必不要是我。所以前一段时间，我巴不得她早点找个男朋友，这样我也能很自然地退场。”
“你……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怎么感觉你更多的想做人家爸爸。”cc哭笑不得看向我说。
“啊……啊对，有这种意思。”我抚着下巴认真道。
“去你大爷的，毛病给你惯得。”cc被我逗笑，狠狠在我肩上一抽。
我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对cc说道：“相爱的意义在于彼此照亮，友情爱情皆是如此。对吧。”
cc收起笑容，默默点了点头，随后开口说：“嗯……爱情，友情，皆是如此。”
大三上学期匆匆结束，一下就到了期末复习周。已经习惯不去打扰木子晴生活的我纠结很久，最终还是把整理精细的资料和题库发给了她。
收到资料的木子晴很是欣喜，她发消息对我说：“还好有你，不然这次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这学期的课程太难了。”
我敲打屏幕回复：“举手之劳，你也不白拿，帮我核对一下你的笔记，我这份要是有缺漏可以补上。”
“我核对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你怎么每次都能整理这么全。”她感慨着发语音回复道。
我一边看着手上的题库，一边按着手机发语音说：“我把自己做的知识点整理了一份，发给咱班和隔壁班的学霸们，让他们核对，再根据他们的补充进行修改，最后把所有人补充过后的内容再次修定，发回给他们。我们这几个专业最前端的人整理出来的知识点，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得，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年年都稳居前三了，不仅自己基础牢靠，人脉还广，懂得利用资源拉拢学霸。你每次发给我的都已经是无解版了，感觉这几次都是靠你我才考的这样好。”木子晴用钦佩的语气回复说道。
我一边听着她发来的语音，红黑笔在我手中交替画出题库上的各个重点，随后我轻描淡写回复说：“不要妄自菲薄木子晴同学，在没有我题库前，你也是名列前茅的学霸。”
“略略略，就你会夸人。对了，海险的计算题我还是一筹莫展，一点思路都没有，快看哭了还是不懂。”她用语音唉声叹气说道。
“还有一个星期，按我刚刚发给你的题库先看着，有确切点不会的地方问我。”我潦草应付说道，然后将终于标注好重点的所有题库与资料挨个收拾整理好后，这才点开手机看她的回复。
木子晴发来一个比心，后面接着一句：“好嘞好嘞，那我再看看，谢啦。”
我瞄了眼时间，放下手机搜罗上书本和刚整好的资料就准备向自习室去。
光着膀子的凯哥看了眼起身的我，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肆哥，你不是刚整了一天的题库吗，这都晚上十一点了还出去复习啊。”
我笑了笑，说：“还有点东西没写详细，晚上你和小斌先睡，不用留灯等我，看哥给你们搞一份标准答案出来。”
“好嘞！”凯哥大喜道，“待会儿我去吃夜宵，要不给你带份肉汤，你回来可以吃。”
“不了，我可能很晚才回，你吃就行，可以帮小斌带。”我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小斌在上铺翻了个身，朝向凯哥说：“我也不要，凯哥你该减肥了！能不能像肆哥看齐，抓紧瘦下来。”
“嘿嘿，不吃饱哪有力气。小和尚，晚上肆哥回得晚，今夜又是我俩的二人世界了。”凯哥贱兮兮贼笑道。
“滚！”小斌怒斥。
出了宿舍门的我嘴角不禁上扬，这俩活宝舍友是我高压生活中难得的快乐源泉，我一直很庆幸自己的大学舍友是他们。
……
夜默默的。深夜已过一点，教学楼四周是草坪和树林的绿化带，夏季时会有连绵的虫鸣蛙鸣，入冬后那些声响便消散了去，此刻只有学院墙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显得周遭十分静谧。
我在微亮的台灯下奋笔疾书，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所有的计算题例题被我挨个解剖得透彻，解析过程旁附带详细的公式和原理，黑红水笔在手中来回切换。终于解析完所有例题后，我揉搓着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后，将所有手稿拍下发给木子晴，随即趴在桌上进入梦乡。
梦中回放的是疫情与她网聊到迄今为止发生的点滴。
她带着一丝丝可爱的自恋，又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底子里的自卑，向我说道着好多她的故事和日常。她说她洗澡前必须先照镜子看个几分钟方才满意。我吐槽她自恋的要命。她在四级、教资等证件考试通过后第一时间便激动地跑来告诉我，与我共享那份喜悦。我在台上做课程演讲时，透过人首林立的间隙，总能发现她全程专心看着我，带着欣赏和佩服的目光。特殊节日她都会兴冲冲地发来祝福，圣诞节更是许下来年要送我苹果的承诺。日常时段，她便同我说道最近又遇到了什么趣事儿八卦，又听了哪首好听的歌，并让我顺便给她推荐几首我喜欢的，她可以扩张她的歌单。有时她起了兴致，让我尝试弹唱她推荐的歌曲，她觉得我的声色能够胜任它们。
她曾和我说过：“有喜欢的人就憋着别说，往死里憋。”
我回应她：“一直都憋着，从未想过要大肆宣扬，她被我小心藏在心底。”
“那就好。”她笑着回复道。
梦里还时不时有一段话在回荡：
“白鸽会爱上乌鸦吗？”
“也许会。但它们物种不同，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但一切皆有可能。”
“若是如此，那只白鸽就会在流言蜚语中死去。”